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经常到乡下去，租住老乡的民房。这一次，是到辽西地区山里的一个靠近河边的小村子，四周的风景很美，弯曲的小河，水虽不深，但清彻透明，许多叫不上名的小鱼在水里游来窜去，下游不远处，一群红顶长颈的白鹅在河水里翻腾，惊得水鸟尖叫着飞向山坡的树林。
河岸边稀稀落落分布着十多户农家，村里的街道上除了几只鸡鸭在悠闲的溜达外，见不到一个人影。离村不远的山坡下，又有一户单独的民居，黄土堆砌的围墙，局部有点残破，块石砌的房屋，仅上面两层用红砖收顶，整个院子显得有些寒酸，不象是家境富足的人家，倒是院墙外环绕的十几颗枣树格外显眼，给人一种生机昂然的感觉。
院外的枣树下，站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向这边望着。司机是个好说爱动的人，见村里有从出来，忙上前几步，冲小姑娘喊道：“喂，小姑娘，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小姑娘扭了扭身子，连连摇头，表示不愿过来。同事们看到司机说话不管用，一齐哄笑起来，司机脸上一红，向那边走去，拉着小姑娘的手，把她带到了这边来。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直扑闪，不停地东张西望，目光里透出看新鲜事物的神情。
小姑娘长得很干净，个子显得矮了点，脸上略显菜色，大概是从小营养不良造成的，从五官端详，长得该说漂亮，可美丽的大眼睛里，不时闪出忧虑的神色，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很不相称。
这小姑娘算是我们在村子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因而单位所有的同事，都很关心小姑娘，由此而连带着对她的家人也格外关照。
小姑娘家姓苑，她爹苑老大，在当地农民中，得说是个能人，外貌与普通农民差不太多，可一双眼睛总是从下向上看人，显得有几分狡诘，正常农民应该干的活，他都不太会，反而对下套捉山鸡、野兔，河里捕鱼摸虾，就连偷鸡摸狗，危害乡里的事有时也干上一干。
小姑娘爱说爱动，很快就与单位的同事们混熟了，大家也都非常喜欢这个讨人喜爱的小女孩。一天晚上，天气闷热，大家饭后便来到小河边，点起一堆柴火，驱赶蚊子，司机喜欢开玩笑，对小姑娘说：“你给我们唱首歌吧！”小姑娘一点也不害羞，站在火堆旁大声唱了起来，她的歌声一出喉咙，立时惊呆了河边的所有人。
歌声太美了！虽然听得出她没爱过专业训练，可上天赋于的美妙歌喉，不是任何后天加工能创造出来的。歌声一停，在场的所有人都起立鼓掌，为小姑娘叫好。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冲大家一笑，转身跑回了家去。
这个项目工作了三年，等我们结束工作，离开这个地方时，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个标准的美村姑。
望着我们起动的汽车，她不停的挥动手臂，喊了声：“叔叔再见！”
我看到一串晶莹的泪珠，流下了她的脸庞，一时间我的心内一酸，差点也红了眼圈。
一年后，偶然遇到村里的老乡，说起她来，老乡长叹一声：“这孩子命苦，去年考上了音乐学院，可家里没钱，孩子咬牙把通知书撕了，离开家里，进城打工去了。”
又过了二年有余，出差到省城，遇到了大学时的同学，几个人喝起酒来，他们几个拼命的灌酒，喝得我实在受不了，跑出房间到卫生间哇哇大吐起来。肚子里刚刚好受一点，可酒劲上来，头晕得历害，到洗面池捧把凉水洗了洗脸，想回房间，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连挣几挣没站起来时，一双手过来扶住我的右臂，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回头道了声谢，面前的女孩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她那双眼睛，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正错谔时，女孩嫣然一笑，说：“叔叔，小心了！”我后退一步，失声道：“你……你……”女孩笑得更历害了，道：“叔叔，不认识我了？我是苑莉！”
定睛望去，面前哪是当年农家女孩苑莉？身上穿的少得不能再少了，能露的地方全都露出来了，左耳一支大如茶碗的耳环，眼睫毛足有一厘米长……
我惊异地道：“你是苑莉？怎么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女孩笑道：“叔叔，你怎么啦？你可没变，还是老样子，所以一眼就看出你来了！”
我看着面前的女孩，实在说不出话来，一个老实巴脚的知识分子，与年青貌美的风尘女子，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摆摆手，小声道：“我头晕得很，要回房间啦！”
苑莉大声笑了起来，道：“叔叔，你是嫌我这身打扮吧？没事的，现在人都这样，来，我送你回去！”我不好再拒绝当年认识的好孩子，只能点点头应充。
到了房间门前，我轻轻推开苑莉扶在臂上的手，低声道：“你回吧，到这就行了！”苑莉点点头，咬着嘴唇，眼是似乎泛起了一层晶莹的光芒，转过身，向那一边走去。
我站在走廊里，看着她一步步向前走着，仿佛她走向世界的那一边，越走越远，没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