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眼

临终的眼

邯郸郭公杂文2025-10-22 16:17:05
一九二七年,有个叫芥川龙之介的日本小说家自杀身死。他在遗书上写下了如下一段话:如今,我生活的世界,是像冰也似透明的,神经质的,病态世界。……我究竟要等到何时才敢自杀呢?这是一个疑问,惟有大自然,在我看

一九二七年,有个叫芥川龙之介的日本小说家自杀身死。他在遗书上写下了如下一段话:如今,我生活的世界,是像冰也似透明的,神经质的,病态世界。……我究竟要等到何时才敢自杀呢?这是一个疑问,惟有大自然,在我看来,比任何时候都美。你或许要笑我,既然深深喜爱大自然之美,却又想入非非要去自杀,岂不自相矛盾!殊不知,大自然之所以美,正是因为映入我这双临终的眼里的缘故。
芥川死时年仅三十五岁。相信读过他的遗书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但读懂的人恐怕寥寥,川端康成算是一个吧。想象当他读到“临终的眼”这四个字的时候,内心一定会有相当大的触动,不然,他的笔端不会流淌出那篇理性而又伤感的随笔——《临终的眼》的。
智者的思维常常令我们这些凡人很难介入,就像但丁在《神曲》的开篇划着他的小船儿驶向水之深处,而我们跟不上一样。我感觉我很难进入芥川,更无法进入川端康成。
然而,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入他们呢?
水深了养怪,人深了养害。谁敢说智者的小船儿,不会把我们带入绝望的深渊呢?他们究竟是参透了尘世,还是厌倦了尘世呢?
川端康成的作品常常笼罩绝望和哀愁。我读他的作品,每每在掩卷后,会到院落中去深深吐一口气,然后看苍穹云自卷舒,望天际山自起伏,郁郁的心,会豁然开朗许多——“惟有大自然,在我看来,比任何时候都美。”我好象有些理解芥川龙之介的话了。我也是曾在死亡线上几度挣扎过的人,给我沉重打击的不是病痛,不是死亡,而是来自一些亲友间那种冷冷的无情。那时的我,临终的眼,不再看人,也是只觉得山水很美,星空很美,比任何时候都美,并固执地认为唯山水可以寄情,就像许多人在垂垂老矣的时候选择与狗为伴一样。后来读到日本僧人良宽的辞世诗,也不无此意:
试问何物堪留尘世间,
唯此春花秋叶红杜鹃。
想来川端写就《临终的眼》时,尚未怀去意,或怀而不决。因为他在该文中写道:“不论怎样厌世,自杀总归不是悟道的表现。不论德行如何高洁,自杀者距大圣之境,终究是遥远的。”但最后的川端康成,还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敏感而又郁寂的生命。一个登上文学圣坛的人,竟然也没有进入大圣之境——或许是我的幼稚,以俗子的心揣度自杀的人是想不开。其实人家是因为想开通透后,才不待上帝挥镰,就先行踏上另一世界的旅程了。
我常常想:“大圣之境”,究竟是怎样的境界?为什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智者圣人在苦苦探索追求它?耶酥在十字架上,佛祖在菩提树下,穆圣在刀剑中。他们在以各自的方式证悟着道,又用各自的经卷禅释着道。共同之处就是把理想的“社会”放到了遥远的不可以目见的天国,而“大圣之境”,几近于虚空。
难怪季羡林大师在九十高龄后发出这样的感慨:“人活得太久了,对人生的种种相,众生的种种相,看得透透彻彻,反而鼓舞时少,叹息时多,远不如早点离开人世这个是非之地,落一个耳根清净。”
但季老却活了九十八岁。我想他老人家是真正得了道,就像海德格尔谈死而自寿,老子论空而不空。看来,想在人间道上走得远一点,得耐得住尘世的喧嚣,看得惯众生的真相,沉得下去,浮得上来。
不知汨罗江畔的屈子,楼阁之上的杨雄,昆明湖边的王国维,太平湖岸的老舍,他们临终的眼,会看到怎样的内容。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所临之水,一定很清,很美,不然他们不会用那高傲的身躯,作寄托的一跃。由此我倒常常羡慕那些旅行的人们,他们在跋山涉水游览名山大川后,总会有别样的惊喜和感受,即便临古太息,也不至于绝望。而那些作精神之旅的人们,却往往越走越远,越远越迷茫,甚至越远越绝望。就像让弗朗霍费大师为之入魔的那幅“杰作”,《美丽的诺瓦塞女人》一样,已然是虚空的画布——“太多的学问,同无知一样,都通到否定。”(见巴尔扎克小说《不为人知的杰作》)
或许,那位叫柏林的英国哲学家说得对,在他七十高龄时,他的传记作者问他:
“您老为什么活得这么快乐?”
“告诉你,我活在浅薄之中!”
“察见渊鱼者不祥,智识隐匿者有殃”,对于世事,我们一定要看得那么透,看得那么悲吗?
为人,有一双冰冷的眼,还得有一颗洒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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