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还有一粒杏子
儿时的事,很遥远,但清晰得如同昨天刚发生。说起来,事情并不大,只不过一粒毛茸茸的绿杏而已。那时,爷爷还健在。他有个最大的嗜好,就是精心侍弄自家后院的那一园树木。当时的我家,身处山大沟深,十年九旱的小山
儿时的事,很遥远,但清晰得如同昨天刚发生。说起来,事情并不大,只不过一粒毛茸茸的绿杏而已。那时,爷爷还健在。他有个最大的嗜好,就是精心侍弄自家后院的那一园树木。当时的我家,身处山大沟深,十年九旱的小山村,别说是奇花异草,就是一年的庄稼,也因旱天的摧残,时常颗粒难收。惟独爷爷那浓郁的树园,常年向世人展现着生命的绿意与盎然。万“荒”丛中“绿”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每到春季来临,树园的那抹绿,就开始把整个村庄装扮了。小鸟为之欢唱,蝴蝶为之起舞,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为使树园免遭淘气的孩子和牛羊的偷袭,爷爷把周围的泥墙一锨锨摞得老高,上面还插满了扎人的毛儿刺。除非有正事,任何人别想跨进他的树圆。可不是?树园是爷爷的命根子,那里的每一棵植物,都是他亲手栽培,浇灌而成的。谁若随意踩踏他心爱的园子,就是对他老人家劳动成果的极大不尊,他非跟你较真不可。所以,但凡知道内情的人,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在园外驻足观望,饱饱眼福。惟独我例外。
除了爷爷,我是这个园里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的人。因为,年迈的爷爷得需要一个帮手。树木离不开水,而水却在远离树园的窖里,爷爷一人无法把窖里的水打上来再挑到园子给树喝。无奈的他不得不借助长孙的力量来合力完成这项任务。于是,每天的放学时节,就准会出现一道亮丽的风景:一对爷孙前后起伏地担水,往返于水窖和树园之间。正因有了如此的劳苦,自然也就获准有亲近树园的通行证。只要帮爷爷将一桶桶的水担进园子,随便你在里面摆弄什么,爷爷都只字不提你的坏。反倒时不时撅个胡须冲我笑:看呀,小崽子,这棵树开花了;哎呀,那棵树又伸出个枝芽儿……
当然,爷爷也自有他的烦忧,园里树木成林,种类繁多,榆树、沙枣、花椒、桃树、果树、杏树,各个争奇斗艳,竟相开放着奇丽的花朵,就是不肯愿意结出丰硕的果实。除却榆钱和花椒的繁茂,其它的树种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玩家,即便偶有零星果实挂上枝头,也总经不住一阵风雨的侵袭,匆匆凋零。爷爷想尽了各种办法,依然与事无补,只好一边继续着他的辛劳,一边做着总有一日必将果满枝头的美梦。
因为有着同一样的嗜好和美梦,我喜悦着爷爷的喜悦,烦忧着爷爷的烦忧。每在爷爷浇水施肥、修枝弄叶的当儿,我也一刻不闲地忙碌着,松土拔草,观花察果,期待着奇迹的随时发生。这天,和往常一样,在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更迭中,我从一棵树转到另一棵树。可就在我悻悻然转身离开杏树的刹那,突然,一粒半隐在树叶下的绿杏映入我的眼帘,圆圆的茸茸的!我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爷爷,爷爷,快来看,这儿,这儿有一个杏子。”爷爷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了,半晌才回音:“你现别,别动,我马上,过来。”
可是,可是,爷爷过来又有什么用呢?毛茸茸的绿杏子都已经捏在我的手心,噢,不,已经吞进我的肚子里了!此时此刻,我能平静地向他解释:是我大喜过望的手指不小心给碰掉的吗?爷爷能接受这个瞬息万变的现实吗?怎么办?除了“三十六计,‘跑’为上策”,还能怎么办?于是,我的瘪腿瞬间变成了飞毛,沉重的躯体在它的撑托下迎风飘展,耳边呼呼的风声早已吞噬了爷爷那嘶哑的喊声。等自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是在四奶奶家厨房的水缸背后。
你说我是怕挨打吗?其实不然,即便爷爷手中的拐杖雨点般落在身上,也远不抵掏麻雀窝时,一根长刺深深刺进指甲缝里的那种疼痛,刺都不怕,还怕拐杖?想来,主要还是恐惧,是多年的辛苦和希望瞬间在我的手心里化为泡影的那种恐惧。我怎不知爷爷想果实的成熟都快想得发疯了?是我把爷爷的美梦连同他的心一块给撕碎了!
事已至此,我只有把满心的希望寄托在来年的收获上,希冀由此弥补我的卤莽与过失,我更企盼爷爷能在他的有生之年亲口偿一偿自己辛劳的成果!然而没有!不但来年,而且今生再不会有了!事后的第三年,爷爷乘鹤西归。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葱郁树园,也随着爷爷的西归日渐衰落,以致成了人畜恣意践踏的干枯的荒地。
多年后,我家搬迁进城,过去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随风而去。惟独这件事,像铁钩一样牢牢地钳卡着我那颗追悔不已的心灵。若是我的指尖不去碰触那粒尚未成熟的绿杏,或是我不当即吞咽下已经掉落的绿杏,那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即便爷爷得不到口福,至少,也该会是饱饱眼福的吧?然而,不懂事的我,就连让爷爷饱饱眼福的机会都未曾留给!亲爱的爷爷啊,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请看看不孝之孙无法原谅自己的内心忏悔吧!
许多人曾拿这件事当笑话来逗我玩,说我偷吃爷爷的杏子,即便现在,也不时有人端出来逗乐子。但惟独妈妈从不如此,只有她,早早读懂我的内心世界,故每逢此话题,妈妈总是站出来替我开脱:其实,当时树上还有一粒杏子,爷爷不但饱了眼福,更是饱了口福,又甜又大的黄杏。起初我信以为真,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了妈妈的良苦用心,她这是在设法为我的心灵减负啊。于是觉得,自己内心的忏悔,压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而且还牵连着另一个人,那就是妈妈。从此,我开始学着努力用妈妈的善意谎言来说服自己,试图用乐观的态度甩掉生活中那些无谓的思想包袱。结果发现,妈妈是对的。“树上还有一粒杏子”最终帮我还上了这笔心债。事实上,爷爷早就原谅了我——从他在四奶奶家的水缸背后揪出狼狈的我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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