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地下通道，看到高悬的巨大广告牌，上面介绍说这是一条让你能够体会到穿越时空感觉的隧道。票价是每人三十五元，我打的从家里出发，穿越三个城区到达单位的价格。这是一场昂贵的短短的旅程，我们被关进透明的小车厢，与黄浦江的滚滚波涛阻隔，四下张望，金钱堆砌而成的人工风景。
不过是电子管里发出的光，变换着不同的色彩与造型，刺激着我们早已麻木不仁的感官。然而我仍然无法根据光束汇成的景象中联想到太空、梦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光可签人的玻璃门开启，我们抵达终点。而那又是怎样的一个终点？雨，落向冷色的建筑冷色的街路。那些高大得令人仰视的建筑利刃般切开灰暗夜空，炫目的光柱仿佛要穿透层层铅云，开辟一条令人激动的通天之路。
一场华丽的穿越，将我们带到一个寒冷的世界，一个经济与金融的中心，一个极尽奢华的城市一角。
不同质地的路将我们带到不同质地的终点，公路、水路、隧道这些有形的路，为我们指向有形的建筑。还有一些信息、符号与讯号通行的无形之路，却让我们一直困惑，一些情感的表达是怎样地穿越一根细细的线穿越铅灰色的雨夜，由一个心灵抵达另一个千里以外的心灵？
每当路过一个城市，总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生活在这城市里的人。当那些曾在QQ的IP地址里出现的抽象符号变成眼前生动的城市时，禁不住猜测，那些在网络中敲打文字来与我相互沟通的朋友们，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巨型森林里里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记起一个在这城市暂停的朋友，他是一个异乡的过客，一个有着敏感的与那些尖利冷酷的建筑相抵触的心灵的人。曾经在他的帖子里回复过这样一些话：“无论网络之中有过怎样的华丽飞翔，断了电源，仍要坠落于琐碎的尘世。”“一生之中，无法逾越的东西太多，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也没有时间去为了每一次超越，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后来，因为言多必失的顾虑，删掉了那些高谈阔论，但依然惦记，一个试图以文字穿越网络的人，一个太容易也太轻易伤了自己的人，希望他在某一天能够真正开心起来，为他自己。
事实上，我们都是一群试图通过文字穿越网络的人，以为穿越之后抵达的是一种成功的逃脱，却总是忽视，一个虚拟的世界里仍存着色彩迷离的陷井，往往就在你不经意间诱你坠落。
2007年夏初，我突然想起回到从前游戏过的地方去看看。游戏中心的平台仍在，尽管每天仍有无数的会员在投诉、抱怨，却依然一片门庭若市的繁荣场面。门派依旧、论坛依旧、游戏依旧、制服依旧，变的只是不同ID。
陌生，因为再看不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找不到半点从前的痕迹。往事已经陷入时间的深井里，低弱地呼喊着，回音撞向未来，杳无音信。
多年以前，游戏中心里的一个朋友拉出一班人马建立了他的门派。短短几个月里，他的团队迅速壮大，而他令人讶异的能力也使他成为游戏中心的一颗耀眼明星。曾经试图写过他的传记或者采访稿之类，但终未动笔。因为我从来没有了解他的真实想法，正如他对于我。我们以朋友互称，却从来不是知已。
终于还是放弃游戏，选择了一种出逃。他给我最后的留言明显地是不耐烦，而不是失望。因为我丢了所有职责和团队里的朋友，落荒而逃，没有任何理由。
对他反复重复过一句话：“一个人的热情是有限的。”这句话算是我离去的先兆性解释，却在他的身上也得到了验证。一年以后，他也选择了离开，放弃那个凝聚了他的心血、热情、时间与精力的虚拟世界。我不知道那样的离去需要他多大的决心，他是怎样穿过一层层荣耀与职责的光环才回归到真实生活，但我相信他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选择，必定明显倾斜于后者。
无论如何，他开拓了一个可以小憩的家园，在那里，我们拥有过相同的悲喜，吵闹过也欢笑过。我们在不同的角落里面对着不同的屏幕做着相同的努力，为着虚拟的目标虚拟的荣誉，却没有人说，我们最后一无所获。
现实与网络有时并肩而行，有时也会分道扬镳。有那么多的不可能性在虚幻的世界里变为可能，有那么多的可能在现实的世界里转瞬翻向相反的一面。谁能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当我走了很远再回头，看到的只有零星记忆，闪烁如满天星光，而那光芒已笨拙地穿行了几亿年的时间。
曾经很刻意也很成功地忘记了很多不愿记起的事情，只是根据自然规律中的真理之一，那样的“忘记”是记忆裹了层层的盔甲，深埋在时间的更深处，渐渐凝聚、缩小，最终石化，再难与过去剥离。
只要不再想起，就相当于忘记。当我穿越曲折黑暗的心之隧道，眼前有光线由暗渐明时，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相对的结果，也可以作为最后的答案整齐地列在某一时间的段落后，打上一个圆圆的记号。
很多路不是必经的，尽管寻求出口的经历坎坷不平，却终会成为生命的公平馈赠；有些路是绕不开的，除了走下去以外，别无选择。我们从一个终点抵达另一个终点，自生命初始直至终结，穿越的过程无可回避，唯独可以选择的是紧锁眉头还是面带笑容，从容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