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党员,留下
一九九一年冬天,我随所在的部队奉命到潍北参加开发万亩良田大会战。顾名思义,潍北就是潍坊的北面,从地图上看,就在大海的边上。我从小生活在连绵不绝的山里,对大海有着天真而浪漫的向往。在我的想象中,濒临渤海
一九九一年冬天,我随所在的部队奉命到潍北参加开发万亩良田大会战。顾名思义,潍北就是潍坊的北面,从地图上看,就在大海的边上。我从小生活在连绵不绝的山里,对大海有着天真而浪漫的向往。在我的想象中,濒临渤海湾的潍北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风景,精致的贝壳、摇曳的芦苇、潮湿的空气、美丽的渔女,以及广阔的海面上点缀的片片白帆,无一不编织成我脑海中的神话世界。然而当开拔的部队乘着大卡车,一路烟尘滚滚,浩浩荡荡抵达目的地时,我内心的兴奋瞬间被打击得夹起了尾巴。我不敢相信这就是梦中的潍北,置身于空旷的大野,我除了可怜自己的渺小,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感觉。海离的还远呢,据说还有一百多里地呢。美丽的渔女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刚来的军人,这里保准连个鬼影子也寻不见。
我不知道开发后的潍北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假若当时你没有去过,你肯定不知道万亩是个什么概念。当天空很蓝的时候,你能望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天地相连,那就是我们惯常形容的无边无垠,人的想象力是无法触摸到的。
我所在的营指挥排单独驻扎在一溜久弃不用的马棚。它孤零零地趴在那里,象失群的骆驼独自品着岁月的苍凉。朝南的一面居然连挡墙都没有,只好解下卡车上的帐篷苫住。地面是泛着湿气的碱白,睡在上面害怕潮了腰,排长便让我们割来成捆的芦苇垫在铺盖下面。恼人的是雪花一样的苇絮,粘到皮肤上刺挠得人浑身难受。好在战士们早累得够戗了,一钻进被窝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便响成一片。
第二天早晨,天还黑着。大家就着蛋汤咸菜,正使劲把热腾腾的馒头往嘴里塞,排长已经吹响了集合的哨子。
列队完毕,排长一脸严肃地进行战前动员:同志们!今天战斗就打响了。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光荣而艰巨,第一仗,一定要干的漂亮。要给兄弟部队做出个样子,不是孬种的,谁也不准下软蛋!毛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大家说,能不能完成任务?
——能!
——声音太小。
——能!!
——好!
排长满意地扯着嗓子说,都是好样的!出发!
大卡车摇摇晃晃,车上的两面红旗迎风招展,很快把我们拉到施工现场。
我们当天的任务是开挖一条八十米长、两米宽、一米深的水渠。按人头分配完任务,排长头一个脱掉棉袄,抡起了镐头。
地表硬的象铁疙瘩,一镐锛下去,震的虎口发麻,却只溅起巴掌大的一块。好在冻土层只有半尺左右,只要豁开了口子,就能揭起一大块。
天也怪,说变就变,正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狂风如歌,吼着唱;雪片如席,横着飞。在风雪肆虐的辽阔的潍北滩涂,我们排的二十多名年轻的战士一字摆开,挥舞着手里的家伙,镐起镐落,象死命地擂着大地的战鼓,“咚咚”的声音催的人热血沸腾。
没有人可以偷懒,脱下的棉袄都用硬土压实,白布衬衣全被汗水浸透了,粘乎乎地贴在脊背上。力气散发的热能正好与寒冷相抵,谁要是想瞅空儿歇息片刻,刺骨的风瞬间就把衬衣冻成了铁皮。
赶到中午时分,炊事班的同志把把饭送到了工地。这时候雪片已经凝成了冰粒,被风裹挟着抽打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地。但空旷的大野无处躲藏,馒头的诱惑让每个人的食欲在寒冷和饥饿面前迅速膨胀。当挑剔成为一种奢侈,什么咸了淡了爽口了恶心了,统统地被牙齿切碎,顷刻间会转化为世间最好的美味佳肴。
战士们一阵狼吞虎咽后,似乎都精神大长,再操练起来,便一个个虎虎生威。
说是揭掉冻土层,下面的土就软了,就省气力了。其实不然,越往下挖,土的粘性越强,每翻倒一锹土,必得狠狠地往镐头上扣,有时候磕不下来,弄不好能把人带一个跟头,粘粘乎乎地很让人恼火。更腻歪的是,挖到七八十公分的深度,海水慢慢开始往外渗,一边干,一边还得用脸盆朝外淘水,时间呆的一长,就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偶尔一锹下去,“咕”地一声响,原来是断送了冬眠的青蛙的性命,惹的一片笑声。
冬天的潍北昼短夜长。雪弱风停的时刻,天黑下来,战士们虽然累的筋疲力尽,但大都大功告成,只剩下几个体质弱的,还留着点儿尾巴。排长巡视了一遭,那些同志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排长,领大家先撤吧,我们几个就是干个通宵,也要把今天的任务拿下。排长说你们挺的住吗,要不要大家帮忙?他们说,挺的住,不用帮忙,大家都累的够呛了。
排长拿电筒照了照他们疲惫的脸,忽然就吹响了集合的哨子。等大家摇摇摆摆列好队伍,他下达了命令:党员留下,其余的同志不管完成没有,带好工具,撤!
我记得那时我们排有七名党员,听到排长的指示,他们胸脯一挺,“啪”地一个正步就跨出了队伍。
排长表扬了他们,排长说,关键时刻能冲上去,这才是党员呢!
不知道是党员的行动感染了大家,还是排长的话刺激了大家,剩下的十几名战士戳在原地,任排长催了几遍,就是不动。直到排长松了口,说,大家都是好样的,剩下的这块硬骨头,我们一起啃。队伍才“轰”地散开,大家拿起工具,争先恐后,纷纷跳进水渠。
人多力量大,只用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全部收工了。
返回的途中,我们为着取暖,相互挤作一堆。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起的头,我们在敞顶的大卡车上,抻着脖子,不厌其烦地吼着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寂静辽阔的潍北大地之夜,一群中国士兵雄浑粗犷的歌声穿越时空,直到今天,仍然回荡在我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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