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侧躺下来，左耳紧贴枕头的时候，感觉到渗入内耳道的水在沿着耳的内壁缓缓流出。
左耳携着那样一种嗡嗡作响的压迫感，吃完晚饭，喝完酒，我晃荡了很久很久。
有时，对于事物造成的一种可接受范围内的不舒服，会允许其继续，或一粒沙，或一滴水。外耳道炎是紧随我多年的不治之症，耳耵聍的阻塞使我听力减弱的同时极度怕水。
小时候，对游泳没有概念，甚至还没听说过这个词，我们谓之为凫水。
有雨的夏季，山间的溪水，水量充沛，会在山下形成一个浅潭。
炎日连连的大晌午，多想寻得一丝凉快，大带小的优良传统，无须你思考怎么办，你就会知道有这么一项活动，到沟底凫水。
那是最无畏的时候，排队站在潭边的大岩石上，轮流跳跃，一头进去深扎个猛子，再翻出来。
什么也不懂，每年短暂的夏季，在水里扑腾几个中午，就学会了凫水，无专人指导，动作概是狗刨和蛙泳的混合姿势。
雷阵雨引发的山洪，是无法预知的，还是孩子，无人会在意什么天气预报。
前一分钟阳光，后一分钟雨水，是常有的事。
洪水猛兽，是对我印象最深的一个词。
我的父亲对我非常严格，经常晌午饭后，看着我，不让我迈出家门，多次造成我和小朋友的违约，以至八斤后来都不信任我。
八斤，一如其名，出身就很大气，他是村里带头的凫水司令，他的父母是卢梭式的教育，“教育，就是使儿童率性发展。”
八斤，是我们的孩子王，他召集大家做孩子能做的一切事情，爬大树、掏鸟窝、烧麻雀、抓蚂蚱等等，还组建弹弓队，他是队长。
八斤，不是有勇无谋的愣头愣脑，真的有运筹帷幄的将军风范，反正，我义无反顾，就愿意跟随他。
学凫水的时候，还是他把我踹到的水里，不敢呛水，还想当我的兵。
这么多铺垫的结果，就是他在某一天的午后，就真的被洪水冲走了，那一天，天气骤变，瞬间倾盆大雨，山洪轰鸣，就他一个人在水坑里，我们都被老师警告过了，当然也包括他。
那天中午，我们都没敢去，老师用红墨水线在我们的脚脖子上画了线，说下午要检查，看谁还敢去凫水。
八斤，失踪的事情，一时成为热点话题，更是家家户户的教育课，我们引以为戒的“楷模”。
但我们依然把他当做英雄，之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一时间孩子们群龙无首，很多计划好的好项目，在那个夏天都泡了汤。
我经常梦见，八斤一个人完成了那些任务，就像我后来看的《汤姆索亚历险记》。
教育的力量，就是让你产生畏惧。
敬畏生命，我那时还不懂，但家庭里每个人激烈的话语，告诉我，我必须要听话，听老师的是第一位的，其次爷爷奶奶，再后来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乃至叔叔大爷，凡是比你年长的，都是可以教训你的。
我胆怯了，我忘记了，凫水的动作，甚至我都没再去过那个潭边。
去年，回老家，开车路过的时候，我从山间俯瞰，那潭子水，还是那么清澈见底，但却没有欢乐声。
大学期间，在学校的泳池边，我想起过八斤，想起他教会我游泳。
毕业后，多次在海边，我惧怕被卷入看不到边际的茫茫大海，只在岸边。
今日，天之瑶，我进到水里，游到警戒线被喊了回了，原来这就是生命。
夜半，我醒了，我梦见了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