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午夜，窗口袭进的风都显得寂寥。躺在硕大的双人床上，手拿遥控器随意地转换着频道。忽然我发现，某台在播放一部很骨灰级的电视剧——旧版《聊斋》，在新版《聊斋》如火如荼进行的如今，却也让我心头一紧，或许是我本就无处安放的心忽地一紧，瞳孔便瞬间放大，意识也变得更加清醒。
这部电视剧，无论是画面还是妆容按现今的标准看起来都难过关，可就在那个瞬间紧紧地吸住了我全部的神情。
我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夏天。
那时，家在农村，还买不起电视机，觉得这个黑匣子真是个神气的魔法盒，里面的人会说话会跑步，便时常跑去波子家看。波子家那时在村里算是比较有钱的。听人说是因为他爸在外偷金子，如果不是因为电视，我是不去他家的，因为我怕贼。可是喜欢电视的缘故，却能在他家一呆便是大半夜，据说老妈总是在外婆的催促下来接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心疼地走回家的路。
时间久了，妈也便不再去接，而去波子家看电视的人日益多起来。每每晚饭后，我狼吞虎咽地将饭菜扫荡一空，小伙伴们在我家门口打着口哨做暗号，意思是“我们该去看电视了”。我听到口哨声就会不顾一切地跑出去，不管碗里的饭有没有吃完，妈和姐是不是在身后喊我的乳名，这些都无法抵挡得过那魔法盒对我的吸引。
后来坚持每天站在我家门口吹口哨的也就只剩下一个人，他住在村西口，天天来家门前等我，然后一起去波子家。玩过家家的时候，他无不例外地选我当新娘，其他伙伴就起哄，他也不辩解，而那时的我对新娘的概念也只停留在过家家这个游戏上，所以也并未觉得不妥。而如今，真切地做过新娘后，倒觉得当年的新娘才够韵味。
大概是八点多才开始演电视剧，演完两集就已经快近午夜的光景。那时的我对外界充满好奇，尤其是外婆给我讲的那些有着传奇色彩的关于鬼怪的故事，使我在看到《聊斋》时满心地兴奋。
我记得那个时候，波子的妈为了省电总是关了房间的灯，一群人挤在她家不大的屋子里，坐在电视机前，屏息静气地看着那些鬼怪神妖活灵活现在窜来窜去。我记忆犹新地一个镜头，就是在开头序幕的时候，从蒲松龄的书上忽然钻出一个恐怖的鬼影，伴着恐怖音乐张牙舞爪地往外扑的姿势。幼时的心便觉得无比惊恐，仿佛他们真的会出现在身边的每个角落。更多的时候是捂着眼睛从指头缝里偷看，或是捂着耳朵不去听那恐怖的背景音乐，更可笑的是，好几次，我们竟然都四处乱躲，钻桌子的大有人大，我总是被挤在外面，活突突的好像要被鬼怪生吞了似的。大人们都取笑说我们是越怕越爱，越爱越怕。
夜半，走出波子家时，人们便很快各自散去，我紧张地四望，仿佛黑暗的街道随时会出现电视里的那些鬼魅。而他在身后低声喊我的乳名，说，等一下，我送你回去。我快速地跑，还念叨着，不用，我不怕鬼怪，我喜欢他们，我自己可以回家。他就忽然停下来打一个响亮的口哨，那哨声将夜空震彻得飘散游离。他说，小心“秀姑”在你家门口噢。“秀姑”是《聊斋》里的一个女鬼！然后两手插在口袋里摇晃着身体，满脸地得意。我就真给吓着了，于是转身乞求，那你送我回家吧！他这才大步向前，一把拉起我的手，这才乖嘛，然后我就真乖乖地跟着他，让他送我回家。
等回到家我还恨恨地想，他真讨厌，故意吓唬我，等我不怕鬼了我就要报复他。
后来，无论看什么电视剧，也不管天色是不是真的很晚，他都坚持送我回家，看着妈开了灯，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再一路小跑回家。
我便慢慢心生感激，觉得他真好！
后来，爸来接我们娘三进城。在城里家，我竟然看到自己家的电视，而且还是彩色的，那时的兴奋劲甭提了。那时我也就突然明白了，男孩与女孩不能永远手拉手在夜晚里行走。仿佛一夜之间，我们都长大了。到了该避讳的年纪了。爸妈总是嘱咐我们说，先写好作业再看会电视就睡觉，我坐在电视前再也看不出波子家那惊心动魄的阵势。我想，看电视真的应该是集体行动吧！也应该是看完和某个人走一段路，慢慢回味着剧情享受着微凉的晚风，那样才睡得安稳。
当年送我回家的小伙伴，如今也已经娶妻生子，每日为责任和义务而奔忙。而波子也子承父业继续“偷”着金，听说在某城市开了一家金店，不再需要偷，称之为做生意了，继续着富足的生活。
而我在这个失眠的夜里，因一部电视剧而忽然想起了多年不再相见的他们，瞬间就滋生了无数温暖。我想他们此刻应该是陪着妻儿看电视，或是搂着妻子安然睡去，而我也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