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忆之境
在许多个绵长的深夜,窗外有阑珊的夜雨,我的睡眠只是浮在梦的水平面,一半在睡眠,一半还在无意识地想着白天甚至是很久前的过往。许多语句,许多面孔,许多动作,反反复复,明明很久前就应该遗忘在时光深处的记忆残
在许多个绵长的深夜,窗外有阑珊的夜雨,我的睡眠只是浮在梦的水平面,一半在睡眠,一半还在无意识地想着白天甚至是很久前的过往。许多语句,许多面孔,许多动作,反反复复,明明很久前就应该遗忘在时光深处的记忆残骸,在明灭不可辨认的梦境中又卷土重来。在白昼清醒时不曾想起的事和人,在浅睡的夜梦中,勾勒着越发清晰的轮廓向我幽幽靠近。我以为这是沉寂多年泛黄的梦魇,但中医说这是脾虚的症状表现,容易多梦多思。在白昼的过往无论多久远,埋藏得多深,在夜间的浮梦中统统以镜像的方式一一显现,如同置身无声的电影画面中,声音被抽掉,唯剩下暗旧的色彩,组合在一个场景里,一层一层涌现,又一层一层退去,紧锣密鼓中,不断上场,不断结束。在蒙蒙的清晨醒来,只觉意识中还有依稀的痕迹,像是昨夜思绪潮起潮落后所留下的旧水渍,半干未干的晾在那。
从暗夜卷土重来的残忆,已在我的脑中凿下一个深坑。不是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么?为何历久以来这些光明表象下的暗洞还伤痕累累地潜伏着,连接整个头腔的血管直达心脏,再延伸到身体其他地方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肤。我揭开光洁的皮肤给你看,你会看到这层薄薄白皙肌肤下的惨状,被飘忽浮梦和游离记忆咬噬得体无完肤的肉体,杂草丛生,蔓藤相互纠结缠绕,从胸腔最柔软深远的地方生根而起,扩张到全身,仅是被一层肌肤所掩盖了所有的真相。我的暗伤遍布成迷网躲藏在肌肤之下,你的武器只要轻轻进攻这些暗洞,就能直抵身体要害,我便轻而易举地被你伤害击败,溃不成军。
黄昏时的大雨让街灯散发出朦胧的桔黄色,你故意在雨水滂沱的街道上跺脚,于是我的淡蓝色棉布裙被溅满泥点,在积水很深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人群中引来异样目光,你却躲在街角暗处笑我,笑我的狼狈不堪样子。你故意在深夜里向我袭来,让在沉睡中的我毫无防备,我抓起枕头向你扔去,然而柔软的枕头是伤不到你的,你笑着躲开,还回头扮个鬼脸送我。你留下便条,淡紫色的铅笔字迹,约我在大海尽头的彼岸见面。我竖起白色的风帆,划着船在午夜时分出发,起起伏伏,被风浪颠簸着前行,我看见你就在不远的海岛上,站在一棵茂密的红叶树下向我用力挥舞着手,大声唤我,我奋力划向你,你伸出手要拉我,船被白色的巨浪掀翻,我掉入海中,我才看清楚身下的船已不复存在,不过是一片红叶所化,紧握的船桨只是一枚水红色的雨花石。海岛消失,身前身后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色海水,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我挣扎着,你狡猾地笑容在无边的海上荡漾开来,傻傻的我再一次上当。够了,被你捉弄够了,不愿再理睬你,我认输,还不行吗?我逃走,远远地逃走,要从你的视线和领地逃离。跑累了,闯入一座迷宫般的美丽花园,我在一片蔷薇花海中躺下休息,你又依偎上来,像温顺乖巧的小猫,伏在我的腿上,亲吻我的双手,渐渐的,我们呼吸均匀,一起相拥入眠。在呼吸中,一直有蔷薇的芬芳,我们睡得很沉。那些美丽的花枝,突然向上迅速生长延长,从四面聚拢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而我们在熟睡,对身边发生的一无所知。很快我们被包裹成一个茧,一个巨大美丽的蔷薇花茧,蔷薇的芬芳让我们再也无法醒来。
熟睡中,我看到你,穿着素色的衣裙,轻轻的跑来,笑着。
那是我年少时的样子。
你玩过《仙剑奇侠传》的游戏吗?第一个版本的。李逍遥在昏迷中回到十年前寻找最后一颗水灵珠,却发现原来只是年幼时玩的一颗玻璃珠子,遗落在从前的岁月中。年幼的李逍遥要长大后的李逍遥用桃木剑换取,所以十年后的李逍遥得到了水灵珠,而年幼的李逍遥有了桃木剑。彼此互为彼此的前因和后果,彼此互为彼此在轮回中的纠葛。
我逃不掉的,却又为注定的结局而惊慌失措。
我的故事,需要有一枚印章来落款生效。那枚印章,须用水红色的雨花石制成,小篆雕刻,以蓝血为印泥,以青骨为托盒。去寻,海枯石烂地去寻,翻天覆地地去寻。一定有的,我和李逍遥一样,只是把它遗失在岁月深处的某个角落里,遍布尘埃。你出现了,一样的笑容甜美。你告诉我,你不记得了吗?在海上,你的船桨,就是那枚水红色的雨花石。可是,你把它遗失在暗夜深海中了。
于是,我不得不再一次在昼夜交错的那一刹那,划着船驶向梦境深处,行到海中我潜下水,下沉的过程就像一片秋叶的跌落,漫无目的且乏味冗长,只有路途没有终点。无数银色的浪花和气泡在我周围升起又离我远去,汪洋中那道我下沉的银色轨迹被涌来的海水又迅速填满,漫长得令人窒息。足足有一世纪了吧,我跌落在最深的海底,海谷中有意识中最斑斓明媚的色彩,还有无数似曾相识的面孔,向我发出善意或恶毒的笑容。有很久前见过一面的人,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在角落里看着我。有教我英文的老师,十年过去而未见苍老,笑笑地叫我的名字……
我记得他们都已逝去。
我四处搜寻,目光终于落到那枚雨花石上,它静静躺在灰色的花坛边。我上前去拿,有个声音叫住我:这是我的。我回头,是个孩子,默默地注视着我,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彼此。我望着从前的自己,我说我就是未来的你。然而梦境中的海底没有介质,无法传递任何的声音,她固执地要求我用其他东西换取。可惜我慌乱中竟然忘记,两手空空而来,没有任何物件可以交换。我一筹莫展,空等时间耗尽,黎明的号角就要吹响。当海平面的东方已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所有亦真亦幻的场景迅速撤离,斑斓的色彩也霎时间暗淡陈旧下去,所有的笑容僵滞,所有的话语凝结,所有墨绿色的水草枯萎,所有金黄色的珊瑚低垂,所有的动态变为静态。时空有短暂的空白,我从深度的无边梦境中回来,衣服上带有湿咸的气味,额头尚有未干的水渍,身体冰凉,脸色苍白。
我想我最终没能完成这个任务。
有的人永远错过,有的事永远遗憾,有的物件,永远留在繁花似锦的怀念中,那枚雨花石,我终究是失去了。
在意识清醒时,散乱的诉说无法得以印证,所以选择沉默。此后的我一直都很安静,且心如明镜。我常常坐在梨树下,看着纷纷飘落下的白色花瓣,抬头仰望天上的流云远行。而你一直在我身旁,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花开花落年复年。
你告诉,过去的每一分中都当它是前世,从此回忆是一条漫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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