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你之后，我开始重新身着醉蓝色的、繁复华丽的霓裳羽衣，衣上缀满金棕色的流苏，游走在各色的王孙贵族之间，十指蔻丹，锦袖华扇，选择不同的男人共塌而眠。

路过微霜湖去倚翠楼的时候，偶然低头看了看水中的自己，乌丝如缎，腰姿若柳，红唇微抿，眉目含情。

喏，苏暮衣。我终于如你最初的所愿出落成一个魅惑天成的女子。

我早就说过，我这样对待你，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而这报应便是，再也无人像你那样爱我。

苏暮衣。即使这段感情注定就此终结。

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一生对无数人动过情，却只为你一人倾过心。

<一>
苏暮衣把我带离锦绣山庄的时候，我恰满六岁。

他站在鎏金大门前对我伸出手来，薄唇轻启。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媚人的天资，留在此倒是折煞你了，你愿意跟我走么？

我也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事实上，我不过是央他陪我放了一回纸鸢。

那天的阳光好刺眼，我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向一个白衣乌发的绝色男子伸出手去，不顾身边爹爹颤抖的压低声音，染儿，跟他去，你此生就注定做不了良家女子了。

光幕里那只修长的手只是象征性的碰了碰我，然后他头也不回的朝山下走去，竟似全然不在意我的去留。

我怔了怔，对爹爹低声道了句保重。一路奔去拉住了他的衣角，新涂的蔻丹微微染红了他一身白衣。

我笑着看他皱眉停下步伐，是的，我从小就是聪明的女子，懂得如何利用自己。

我叫锦染。我要你记住我。日暮锦衣染。

他似乎是饶有兴趣的转过身打量我，唇畔勾起一个风华绝代的笑。一瞬间万道金光几乎耀得我睁不开眼。

苏暮衣。

然后我仰起素白的小脸，同样笑靥如花。我说，我知道。


<二>
苏暮衣将我送到住有很多同龄女子的阁楼。他只是说，跟她们一样学习，如果你在她们之间脱颖而出，我会来接你。

他眼里细碎的光芒像是闪亮的星空。

锦染，你长大后，必定倾城。

我像是一瞬被掏空了灵魂，我说，苏暮衣，我等你。

蝶楼里的先生教我们琴棋书画，教我们如何用柔软的腰肢与姿态去魅惑他人。

闲暇时候，她会将一个人的喜好慢慢的，一件一件的讲给我们听，甚至会让我们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

那个人，住在一个遥远的繁华富饶的地方，叫京城。

那个人，是皇帝。

直到我五年后坐在采蝶轩的屏风后调试着一架古筝，才偶尔想起苏暮衣当时的目光。那种眼神，是看到了一件品质极好的货物。

我开始作一些泠泠的曲子，蒙面弹唱，歌喉如黄莺出谷。即使只闻声，已是醉倒千人万人。于是采蝶轩染姬的名号便像是投入了开水，沸沸扬扬，无人不晓。

苏暮衣来找我的时候，我恰好离开锦绣山庄六年整。

他说，他等的那个人终于慕名而来，我也终于有机会可以进宫。

同样是当时闪耀的目光，不同的是，五年之后，他眉目比当日更加悸动人心。

他指着人声鼎沸的楼下最大的紫檀桌边那个紫衣男子，他就是当今圣上，秦清。

他又说，圣上今晚会买下你。

我抬手拢了拢水蓝色的袖子，淡淡看了看秦清，恰逢他的眼神也撞过来。

我没头没脑的问苏暮衣，为什么是我？

他答，圣上爱倾城。

第一次我有些无措的低头，我说苏暮衣，教我武功吧。

我迎上他有些惊愕的表情，苏暮衣，别把我送走，教我武功，我愿意为你成为蝶楼最好的杀手。

尾音断在微凉的空气里，我低低道，因为我喜欢你。

声音似乎只有自己听见。

然而苏暮衣眼里闪过短暂的混乱，我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然后他抱了抱我。


<三>
那晚秦清没有带走任何人。

圣上爱倾城。

于是苏暮衣果真在来年带回一个倾城的美人。美人叫织音。

我曾在佩剑走过莲池的时候看过他和织音袅袅走过。织音足踏白莲，每一步都走得风情万种，聘聘婷婷。而他右手柔和地虚扶着她的腰肢，左手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

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那么如释重负，就像卸下了所有的凡尘琐事。

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织音身上，反而对我的剑法不甚在意。

伤筋动骨已是家常便饭，他从不曾来看我。

直到我真的成了蝶楼第一杀手，他间或来找我，他说染儿，你日后不必再杀人了，有空过来我院里教教织音你谱的那首曲子，她总是不大会的样子。

然后眉眼舒展开来，她会代替你进宫。

我低下头，剑尖在足边画出一朵朵寂寞的白莲。苏暮衣，我以为我成为第一杀手，你会开心。

他拍拍我的头。

从留下你开始，我就没有打算再让你为我办事。

哦，所以我连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么？哀伤一圈一圈的在我心里蔓延开来，我问他，是不是培养一颗棋子进宫，你就会开心？

他一愣，我耳廓边的空气细微的浮动，然后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人进宫，离我的计划更近一步，我自然欢喜。

那一刻，我知道在嫉妒。

嫉妒织音能够得到他的青睐。

我想我当初做错了，如果一开始进宫的是我，会不会，苏暮衣对我，会像如今对她一样在意？

我一把扯掉发带，三千青丝流泻而下，我头一次对他摆出倾覆众生的笑容来，苏暮衣，如你所愿。

<四>
秦清于每月十五摆驾采蝶轩。

按照苏暮衣的计划，织音会在今夜弹唱一曲，彻底俘获秦清。

然而……我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旁边的灯光已经暗下来了，无数轻纱自楼顶垂下，我静立，待手中笛子飘出第一个音符时，舞步一划旋进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