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雨后初晴夜，玉瘾山，长华庄，飞云阁。
南诏国最伟大的巫师伫立在占星台，瑟瑟秋风扬起她黑色的流苏裙摆，她转过头对父亲说：“王爷，此胎不可留。”
“为何？他可是我唯一的血脉啊！”
“王爷，天上的每颗星都代表着每个人的命运，你看到正北方的那颗赤帝星了吗？它就是这个孩子的命运。王爷看它，通体赤红，妖冶异常，若此胎是男婴，则皇室败落，若此胎是女婴，则疾病缠身，不过双十便会香消玉殒。”
“那，仙巫难道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吗？”
“有，闭于房内，永不现于日月星辰之下。”
我看着父亲的脸，月光勾勒出他英俊却日渐憔悴的侧脸，的确，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年前收养我的意气风发的将军了，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想要用尽全力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
“还请仙巫务必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一定会谨记仙巫的话，绝不让他曝于日月星辰之下。”
“王爷对我仙巫家族有恩，王爷的事，我定会保密。但，王爷要记住，星在人在，星殒人亡。”
我似乎可以透过她黑色的面纱看到从她眼里射出的那道凌厉的光，那种森寒的，摄人心魄的眼神，直到十三年后的今天，我只要闭上眼，仿佛还可以看得见。
【贰】
次年夏天，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父亲很高兴，他说念安，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一直视你如己出，虽然现在有了你妹妹，但是我们对你的爱还是会和从前一样，那么，你会好好照顾妹妹吧？无论将来发生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微笑，我说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像爱自己一样爱她！
那天府中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宴请宾客，但全府上下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父亲说，念安，我给你妹妹取了名字，叫思长。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希望她永远平平安安，长长久久。
但是我想父亲一定不知道，每当我看到思长那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时我就会想起那夜占星台上仙巫说的话，她说，星在人在，星殒人亡。
父亲恪守仙巫的话，将思长闭于阁内，从不外出。
思长六岁那年开始卧床不起，脸色愈加苍白，父亲焦虑不堪，食不下咽，久郁成疾。仙去之际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他说念安，好好照顾妹妹，如果有困难，记得找你师伯，他一定会助你度过劫难。
父亲走后，我继承了他的爵位，事物开始越来越繁忙，但是每个有星星的晚上我都会踏上占星台看着正北方的那颗赤帝星，看着它的光芒渐渐变弱，我却无可奈何。
思长总是说，哥哥，听说外面的向阳花又开了，好想去看看啊。
哥哥，外面在鸣叫的那个就是蝉吧？
哥哥，枫叶又红了吧？如果能和你一起去看就好了
哥哥，听奶娘说外面下雪了，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像书中写的那样呢？
我只是默默地替她掖好被子，微笑着说，思长乖，等你的病好了，哥哥一定带你去看，看所有你想看的东西。
【叁】
天宝九年，思长十五岁。
她的病情开始愈加严重，甚至会接连昏睡好几日。
我拿着父亲的信物去找师伯，我说能不能请师伯转告仙巫，我有事找她，万分紧急。
那天的雨很大，我和仙巫并肩站在占星台上，她说，小王爷，你不必多说，命定的事情，你我都不能更改。
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泪眼模糊。
天宝八年，长安使者来朝，王说，念安，朕一直听说你有个妹妹，年方十三，且聪慧美貌，正是大好年华，不如许配给唐朝使者怎样？
我一时语塞，拒绝王，轻则满门抄斩，重则引起南诏国与唐朝的战争，我俯首三拜，回禀王：“虽说父亲已然仙去，舍妹之事由我做主，可是舍妹平日里都有自己的主见，且万分执拗，王可否允臣回去和舍妹商议？”
王大怒，称意已决，不可改。
是夜。
我站在占星台凝望那颗赤帝星，它的光芒越来越弱，仿佛随时就要消逝一般。奶娘说：“念安，夜深了，赶快回屋去吧。”
“奶娘，你说，人真的是有命运的吗？我们的一生真的是被命运操控的吗？”
“傻孩子，无论人生是否已经命定，你都要活好当下，让你的现在没有遗憾，那么将来，你也会觉得毫无遗憾的。去看看你妹妹吧，她说有话要对你说。”
那天是思长十五年来第一次那样庄严地坐在榻上，她说，哥哥，我都知道了。
我坐在榻上，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我说，思长，你放心，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一定会！
思长将头靠在我的怀里，她的秀发柔柔的抚过我的脸，她说，念安哥哥，虽然我没有出过门，但我也读过不少书，知道男儿应以国家大事为重，所以，你答应把我嫁给唐朝使节吧。”
“思长...”
“哥，你不必多说，我已经决定了，我也想要去看看长安，看看它究竟是怎样的。只是，念安哥哥，你知道吗，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去外面看看，闻闻鲜花的清香，看看明媚的阳光......”
【四】
大婚前日，我抱着思长把她放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她苍白的脸因为兴奋而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她说，哥哥，夏天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阳光原来这么明亮而暖和。我以前只可以看到，却不能感受到，现在它们就这样真切地照在我的身上，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思长，等冬天来得时候，我接你回来看雪景好不好，那时候你可以穿上漂亮的衣服，踩着白皑皑的雪，你一定会喜欢的....”
“哥，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其实仙巫说的话，我都知道，父亲已经告诉我了。永不现于日月星辰之下吗？可是哥哥，你知道吗，我宁愿享受每一季的景色，也不想那么孤单的，长久的活着。我想像夏天的蝉一样，它们那么小，却隐忍着深埋在地下十几年，不就只是为了一个夏天吗？”
“哥，我以前不理解，但现在我觉得它们那么做是值得的，因为夏天真的太美了，有阳光，绿树，还有花香，它们是爱着夏天的，即使它们只有那么短暂的拥有，也会是无比幸福的吧。”
“哥哥，即使这一天之后我就会死去，我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我曾经拥有过。”
我看着思长，她身着碧绿翠烟衫，逶迤拽地的粉红烟纱裙铺散开来，就像仙子一般，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新脱俗之色。我想，若是命运不是如此安排，她将会是一个多么明媚温润的女子。
那晚我跪在父亲的牌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