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来,我现在终于越来越看清楚了——我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什么是聪明?一般的理解,聪明就是反应敏捷,古雅一点,就是耳聪目明。荀子说:“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他讲的是要我们专心,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来,我现在终于越来越看清楚了——我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什么是聪明?一般的理解,聪明就是反应敏捷,古雅一点,就是耳聪目明。荀子说:“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他讲的是要我们专心,所谓耳目也者,只是拿来打个比方。我把自己无情地一衡量,才发觉自己绝不能称为聪明,非但不聪明,简直还很有些愚蠢。
先说我的耳朵。早在我来此人间或非人间不到一岁的光景(据我的母亲不小心在我28岁那年透露的秘密,实际上是刚满三个月),我就已患了间歇性的慢性中耳炎。可怜少小时候的我还不懂得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使我懵懂无知的度过了很长一段也称得上是快乐的、天真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我之所以给我的童年加上这么多美好的修饰,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如此,而只是想借用语词得到一些安慰。事实上,我后来常常借用语词来安慰我自己,尤其是在我上了高中以后,就更是如此。总的来说,我的耳朵的毛病是:间歇性地流脓,奇臭无比,连我自己也觉得恶心,于是为着不至于让别人很讨厌起见,我选择了自我疏离的方式,只是远远看着别人的表演,我有意或无意间竟成了一个旁观者。我的感情是一种旁观者的感情,我的体验也是一种旁观者的体验。——顺便说一下,其实我并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套用一句时髦的说法,这是“历史的动态的必然”,或者说,这是我“被抛入现世的此在的宿命”。记得有一次,我和大家一起玩乐,忽然有人捏着鼻子夸张地大叫:“是哪个放屁!臭死了!”一伙小朋友纷纷说不是自己不是自己,于是他们全都向我围拢来,有人在我身上象警犬一样嗅来嗅去,当最终确定确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时,他们便都向我作呕吐状,纷纷地跑开了。他们的眼光是很警惕的,又是嘲讽的,象藏着杀人的尖刀,寒光闪处,使我一辈子都既不能忘怀也不能释怀。这是隐藏在我心底深处的一个事件,这事件之于我,就象幻灯事件之于鲁迅,我的心就这样慢慢地变化了。我就这样成了一个旁观者,从那时起,我从一个被动的旁观者慢慢又成长为一个主动的旁观者,我甚至于喜欢上了我的旁观姿态,我喜欢以一种孤傲的、不介入的、略带些冷酷和忧郁的方式来面对这个世界,和这世界上变化无常的人们。我喜欢上了那些大智若愚的表情,呆若木鸡的模样,神情高古,面容肃然,——其实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只是越来越丧失了耳朵的功能,世界因此变得很安静罢了。对我而言,世界的安静就是我的安静,世界的扰攘也只是我自己的扰攘,如此而已。
再说我的眼睛。当我已做好终将彻底失聪的心理准备,一面我就很恐惧自己的未来了。没有声音的世界!连想想也是令人绝望的。于是我想趁着我还能多看的时候就多看点儿,能听的时候就多听点儿。我虽然只是远远看着这个世界,但还是无可救药地近视了。因为我上了书籍的当,我天真地以为世界的真相隐藏在书里,实际上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错觉。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宇宙底下最无药可救的傻瓜。我清楚地记得我眼睛开始近视的那个晚上。那是我高三时节,有天夜里我上晚自习回来,走近男生宿舍的时候,忽然看见楼道那盏昏黄的路灯非常的模糊,整个就是一团混沌的光晕,我心里忽然倒抽一口冷气,隐约感觉到恐惧,仿佛亲眼见着自己未来的骷髅,两个大眼眶空空洞洞,牙齿阴森森地白着,身上的骨头也一圈一圈的,——不知什么缘故,我会闪念到自己的死,或许我是太绝望了。我后来配上了眼镜,度数也越来越增加,到现在眼球都已经严重地变形了。而我,也已经到了人生的中途,或者说,我已有一半的身躯进了土中。现在的我,恰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看着窗外的天空,宁静而高远,好象永远都不会改变。世界那么变化无常,但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感谢上帝!我还看得见这一切,天空,太阳,纷纷落叶的树,云贵高原上大大小小的山峦,城市的汽车和高楼,还有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们。
所以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看上去很呆,实际上我确实也很呆。我常常以一个愣头愣脑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什么笑容,也不会急切地为自己辩护。人有九窍,除了那见不得人的两窍之外,见得人的七窍我就只剩了三窍了,好比姜子牙三魂失了两魂,只能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所以我便索性将自己关起来,恰如陶渊明所说的:“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园我是没有的,我只能以打开的窗子看这世界,看天,看云,看雨,看窗外的树,看隐约的山。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愚蠢如我,莫非还可以在这人间苟活很长的岁月么?如是这样,那也真是我这大不幸之人的大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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