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墨儿

磨墨儿

疆外散文2025-04-20 05:15:29
磨墨就是研墨。小时候我们拿着一支墨在砚台里转啊转的,墨汁就一圈圈地漾开,浓浓的,酽酽的,像磨盘里吐出的黑色豆浆。上学伊始,我们就没拿过铅笔。我们天天磨墨,每节课都磨墨,用大大小小的毛笔写大字,写小楷,

磨墨就是研墨。小时候我们拿着一支墨在砚台里转啊转的,墨汁就一圈圈地漾开,浓浓的,酽酽的,像磨盘里吐出的黑色豆浆。
上学伊始,我们就没拿过铅笔。我们天天磨墨,每节课都磨墨,用大大小小的毛笔写大字,写小楷,答卷子,做算术题。
墨是普通的烟墨,方方扁扁的,有三四寸长,上面用金字烫着“文章一石”四个字,什么叫“文章一石”?我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只记得那墨是5分钱一支。
从前的学堂门前有水池,供学童们洗笔砚用的。王羲之洗砚成墨池已是千古佳话,各地的读书人群起而效之,中国许多地方都有墨池,至今还有“墨池坊”“墨池桥”“墨池轩”“墨池阁”等地名。
鲁迅小时候曾听父亲说,有一种墨猴,才拇指大,爱躲在笔筒里睡大觉。但是一听到磨墨声,它就会兴奋地跳将出来,等在砚边,待主人写好了字,它就舔干净砚台上的剩墨,然后仍跳进笔筒里睡觉去了。
鲁迅得不到这神奇的墨猴,却从一只猫的口中救下一只隐鼠。后来这小小的隐鼠成了他的朋友,它不惧人,在饭桌上走来走去,捡些饭粒菜渣吃;鲁迅写字的时候,它也在书桌上跑来跑去,也吃砚台里的墨汁。
我想,全中国的孩子都盼望能得到这样一只隐鼠。隐鼠虽然好玩,可是我们却不敢养,因为我们都“惜墨如金”。农家能供养孩子上学已很不容易,哪舍得让隐鼠把墨汁吃掉?我们学堂附近也有一口池塘,但我们从来不去洗笔砚。我们都有一个金属笔套,写完了字,就将笔套套上,这笔套保湿功能极好,第二天摘掉笔套,那毛笔新鲜如昨。我们常常是手端着带有墨汁的砚台,回家做家庭作业去了。
怀音是我儿时的玩伴。那时候她爸开了间杂货店,卖酱油老酒荔枝桂圆木耳黄花,也卖纸张笔墨和作业本子。杂货店里的墨分三六九等,“真墨”很细腻,韧性和刚性都好,使劲弯它也不会断,磨起来的墨汁油光闪闪,香喷喷的,怪不得鲁迅家的隐鼠那么热衷于吃墨汁。还有一种“炭墨”是最差的,粗粗糙糙,磨起来沙沙沙的像磨砻糠。而小学生们大多用5分钱一支的“文章一石”。
我九岁那年的暑假,家里穷得有上顿没下顿的,我的墨短得只有指甲那么长了,怎么拿也拿不住,假期作业也没法完成。
怀音家的屋叫“九间”,一字儿排开的就有九间门面房,且双进双退前院后院东轩西轩,还有两边的披屋、大院小院,多得让我现在还数不过来。杂货店就开在她家的台门屋内。台门屋很大,成群结队的孩子在那里滚铜钱、跳房子、拍皮球、踢毽子。那阵子,我们姐弟和怀音姐弟玩得最好。
杂货店的柜台很长,北端搁了个玻璃小橱,里面陈列着各种毛笔和墨。我问了问价钱,得知一种徽墨要卖二块钱一支,而“炭墨”则只需一分钱。怀音爸从柜台里探出个脑袋问:钱国丹,你想买哪种墨?我摸摸空空的口袋,慌忙摇了摇头,退开了。
记不得是当天下午还是第二天的上午,我和怀音们正玩着,她爸不知什么事情出去了,怀音极机灵的左右睃了两眼,悄悄地说:我给你们偷墨去!
她迅速攀上了柜台,然后像一头小狗那样,向北端那个玻璃橱窗爬去。她蹶起的小屁股圆圆的,看起来很生动,这个镜头就永远定格在我的脑子里。
她打开了玻璃橱子,拿起一支“文章一石”,想了想,放回去,又拿起一支炭墨,塞进口袋里,然后溜到地上。她掏出炭墨,很利索地一折两段,分别送给我和弟弟,并嘱咐说,千万别告诉我爸我妈啊!
我的心狂跳着,毕竟是拿了赃物啊,我飞快地向家里跑去。为了不辜负怀音的一片热忱,我立马动手做功课。我在砚台里加了点水,就开始研墨。可是那炭墨太差劲了,还没等我磨上几圈,就泻掉了小半截,磨成的墨汁沙沙拉拉的,笔一蘸,黏糊糊的。写出来的字灰灰的,还夹着一颗颗的炭粒子。
我泄气了。心里不无遗憾地想,怀音为什么不偷支“文章一石”给我们呢?
我擦干净了砚台,重新捡起我那点“文章一石”。可是它太短了,根本拿不住。我想了想,让它躺倒在砚台里,然后用食指尖戳着它,一圈圈地磨着,居然也磨出浓浓的墨汁来。然后我把它推到砚台的一角,就写作业了。
第二天,那干了的墨片儿紧紧地粘在砚台上,任我怎么挖也挖不下来。我急了,拿来把菜刀,让锋利的刀刃来对付它。我左手按住砚台,扁下刀,像拉锯一样来回拉着,拍的一声,墨头被锯下来了,可刀口却劈进了我的手指,不是一个手指,而是一排儿三个,鲜血混着墨汁,汩汩流淌。过了些日子,伤口愈合了,三个指头皮下的墨迹分明,像纹身过一样。
有人说,好墨是可以吃的。我们写字的时候,笔不好使,就用舌头舔舔,弄得嘴唇乌乌的;男孩子嘴馋了,把墨当糖一样吮吮,从来不会出什么问题。书法家项春晖告诉我,好墨是可以止血的。小时候他流鼻血了,父亲就赶紧研了墨,把墨汁一滴一滴地弄到他的鼻孔里,一会儿就把血止住了。好墨还能消炎败火,女人们煮猪食,熬猪油,一不小心把手烫出了泡,火辣辣的疼。她们就拿了针线,在学堂先生写字的砚台里浸了浸,然后把这墨汁淋漓的针线从一个个燎泡里穿过,泡破了,水流了,涂满墨汁的伤口就不怕糜烂化浓了。
我公公在世时说,有人吐血了,家人用上好的徽墨磨着,磨出一盅酽酽的墨汁,喝下去就止住了。
冬天,砚台里的水结了冰,硬绷绷的磨不成墨了。一位小朋友掏出一分钱,去买酒坛底的“酒脚”,大家分着用。黄酒一下去,冰即刻化了,学童们用黄酒磨墨,磨得满屋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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