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醇之苦

甘醇之苦

羽氅散文2025-09-14 11:25:08
真皮层以下隐藏着一些不安分的细胞,跃跃的渴望挑战,享受挑战所赐予的成就感,是改不了的心性,也是生活中的该有的激情。妈疼儿女,但绝不宠溺。大原则不变:贯吃贯喝但绝不允许好吃懒做。我十来岁起就帮着她抬土垫
真皮层以下隐藏着一些不安分的细胞,跃跃的渴望挑战,享受挑战所赐予的成就感,是改不了的心性,也是生活中的该有的激情。
妈疼儿女,但绝不宠溺。大原则不变:贯吃贯喝但绝不允许好吃懒做。我十来岁起就帮着她抬土垫圈收种庄稼。妈干活拼命,最喜欢干包工活,为的是多挣几个工分。我是她得力的小帮手。我老早就知道花椒树下的土黝黑肥沃,搅到粪肥里添斤两能多折算工分,不规则的坡地洼地量亩数比较沾光。知道一晌麦收中间,不要殷勤的擦洗汗渍,麦芒会在刺出无数的红点儿。知道成熟的豆棵像一束束硬邦邦的干柴,拔豆子时手会捋出血痕。知道正月的雪后给小麦撒化肥很合时令,知道扬场的时候,木锨搭斜好出麦粒,掠场时腰要软、手腕要有弹力,扫帚稍若即若离,麦壳除得净。知道光脚趟过滚烫的晒麦场治脚气,脚气约等于娇气嘛。也知道,晚上看场,有蛇爬过熟睡人的身体,即使睡在父母中间,也胆战心惊的在脑海里反复描摹最可怕的场景:那光溜溜的家伙悄无声息的从我们身上蜿蜒而过,不要出声!不敢动!走了就好。真的蛇来了,我肯定像狼咬住一样惊悚尖叫的。
妈的家训是这样的: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能文能武,能立起,能圪蹴下。
有一年娘家翻修房顶,请瓦匠龚师傅苫瓦。他是个沉闷寡言的细发人,戴顶旧草帽四平八稳的蹲在房顶,慢悠悠的熬功夫,活自然做的细密,多十年不漏雨。妈像敬神一样酒肉蒸馍捞面款待师傅。老龚说:“苫瓦,最讲究的是和泥。”这道理浅,泥和的筋到黏性好,瓦坐得稳,不易渗水。当时,大家都忙,只有我能向单位请下假,踌躇满志的否绝了父母雇小工的决定,担当起和泥的重任。年轻气盛啊,张狂逞能,别人能干的我为什么干不了?而且,自忖有老妈传授的童子功作底,怕什么。
拖拉机一口气将黄绵土翻倒院中,干笑着远去。我手忙脚乱的将其卷成圆圈状后注水,一锨一锨的把土往中间的水里扔,同时撒上麦秸,用钉耙挖搅拌匀,和到两三成,用脚踩,(有用锨翻来覆去调和的,我没那个力气驾驭。)踩至泥熟,装入蛇皮袋子,房上有大姐用绳吊上去,倒在师傅面前。重复,重复,不计其数。叙述它,有百字已觉多余,两个字就够:和泥。干起来,却是抽筋扒皮要人命的苦差事。难怪人说天下三苦:撑船打铁和稀泥。和泥难,难于上青天。绝非躲奸耍滑怕出力,是让人暴跳愤懑无可奈何的力不从心、撕缠不清。撅头挖下去,被那滩半生不熟的泥浆死死的咬住,拔不出来,锨铲进去,不运用诸多力学原理,左拖右拽上下橇,它们俱不分离,两只胳膊似乎被拽长抻细了,气急败坏的直想大哭。一会儿功夫,汗如雨下,衣衫湿透,面若猪肝。排毒啊,有多少毒、即使重金属,如此之法,何愁不排它个干干净净。接下来是踩泥。踩泥纯粹是和两条腿绊命,穿上高筒雨靴踩,两只脚被紧紧的箍在泥里,手脚并用,拽出这个,那个又陷深了。身子不稳栽倒了,脚还牢牢的长在泥里,生了根一样。光脚踩泥,出入相对省力,但有碎石籽柴梗铬脚,穿上袜子也不行,半拍就被扯掉,毫不含糊。龚师傅又是个严苛的质监官,泥火候不到,成色不好,一语不发,直接扔下来返工。况且,给亲娘家干活,只怕别人不用心呢。
有单位同志站在我面前询问我在哪里?亲爱的泥,你让我面目全非、易容有术啊。
泥里打滚,我悟出些窍道,和泥,用不得蛮力,尤不能心急,悠着点,巧着干。和做人做事差不多。我妈却反复着一句话:把我这女子娃亏死了。
不亏!如今在孩子面前沉静的叙述这些往事,心里荡漾的是暖暖的骄傲。如果有来生,我想多多的为我的父母亲人吃苦,这苦是甘醇的,回味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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