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莺莺品琴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此乃古人对音乐最基本的要求。现今把其切割再组合,便变成了这么一句话:律和声,声依永,歌永言,诗言志。其间有何不同呢?前者的中心体是诗,后者的中心体是音乐,是律声。但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此乃古人对音乐最基本的要求。现今把其切割再组合,便变成了这么一句话:律和声,声依永,歌永言,诗言志。其间有何不同呢?前者的中心体是诗,后者的中心体是音乐,是律声。但无论其如何,最终能说明的一个问题就是音乐与情分不开。古来道乐的作品不在少数,天竺僧人一曲未下,便叫作者心中如置冰炭。天竺僧的音乐有一个特点,即是乐中情感波动大,一会儿女语,一会勇士冲,一会浮云柳树,一会又是百鸟喧啾……暂且不论其诗歌描写的如何,这里存在的一个问题便是,韩愈到底不是这僧侣的“情人”。无论其音乐如何动听,如何打动作者,其都不是为作者特别而作的。这个僧侣可以为韩愈弹,也可以为其他人弹。韩愈这是否真听懂这音乐,算不算得上是知音,还是一个疑问。
《西厢记》男主角张生与天竺僧人来比较,肯定算不上什么东西,毕竟来说,天竺僧人是其时代有名的“歌星”,而张生只是个读书人。但谁都不会怀疑,崔莺莺确实是听懂了张生。当然,张生没能够弹得一会嘈嘈切切,一会别有幽愁。因为张生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他一心只想着小崔。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莫不是裙拖得环珮玎咚?莫不是铁马儿檐前骤风?莫不是金钩双控吉丁当敲响帘栊?”风月有情,确是借得了那么一点风,将张的琴声吹入那崔小姐玉琢成、粉捏就、知音的耳朵里去了。但她不敢确定,产生了一连串的怀疑。这一来说明小姐离声源遥远?二来正可以道出小崔此时心态:离恨千端,闲愁万种。这八个字不简单,她恨啥子呢?一恨家母不守诚信拆鸳鸯,二恨不解情意“呆”情郎,三恨依旧“玉容寂寞梨花朵”,四恨闲愁万种无处诉衷肠。她恨,她落寞,她幻想着奇迹的出现。宝髻玲珑,环珮玎咚。这是富家子弟所能佩带的东西。但处于绝望中的她幻想的正是张生佩带着这些首饰正向自己侃侃而来。为啥想这些?这是一个奢望,能“宝髻玲珑,环珮玎咚”者,家母会不守诚信拆鸳鸯吗?
“莫不是梵王宫,夜撞钟?莫不是疏潇潇曲槛中?莫不是牙尺剪刀声相送?莫不是漏声长滴响壶铜?”再度一连串怀疑。这时候的小姐可是越发靠近了声源,她打翻了先前所有的猜测,她没能听到“宝髻玲珑,环珮玎咚”,也清楚那不是“铁马儿檐前骤风,金钩双控吉丁当敲响帘栊。”先前的意象为“钟声”,“曲槛”“牙尺剪刀”“漏声滴壶铜”这一连串寂寞的意象所取代。让她顿感凄凉。这从另一方面也正抒发了张那份愁怨与落寞之情。
这琴弹得可谓妙也。崔莺莺这么一位“琴场”高手也只能听出一些意想,而这些意想却又直接与其彼此的心情相当。当然这只是作者一方面的用意。另外,王实甫聪明,从正面描写音乐,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超越不了唐代的三大高手。所以他只能避其锋芒,择其意象。他利用莺莺的幻觉与情感,把情感乐声融会在一起,达到了另一个境界。莺莺真可谓是张生的知音了。
这还不够。潜身再听墙角东,莺莺终于知道那是西厢理连结丝桐。于是,王实甫又来了个对琴声正面的描写。“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风清月朗鹤唳空;其声低,似听儿女语,小窗中,喁喁。”这几句话可谓从正面,也就是纯音乐层面描述了张的琴技。真可谓是“道是无情却有情”。莺莺品这一段琴音,里头不含一个“情”字,不切一个“意”字。但通过这些意想,却能让你感受到莺莺对这琴音的陶醉以及情感的波动。莺莺的思维一路来都为琴音所牵引,她的情感早与音乐融为了一体,她能体会到弹琴者的心态,“他那里思不穷,我这里意已通,娇鸾雏凤失雌雄”。到这里,张的目的可谓已经到达了,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然而,这对张来说,还只是前奏,在这里,张只是抓住了崔的思维,还没能把自己的感情表达个淋漓尽致。
于是他再来个歌——《凤求凰》,配着琴声,活脱脱就是司马相如与桌文君的翻版。一切都已经明了。“凤飞翩翩,四海求凰”。词哀,意切,早已经使得莺莺芳心意动。作者通过莺莺的感怀,再度对琴音进行肯定。“这的是令他人耳聪,诉自己情衷。知音者芳心自懂,感怀者断肠悲痛。”,“这一篇与本宫、始终、不同。又不是清夜闻钟,又不是黄鹤醉翁,又不是泣麟悲凤。”,“一字字更长漏永,一声声衣宽带松。别恨离愁,变成一弄。张生呵,越教人知重。” 这么一来,莺莺之芳心,张生之情意,以及琴之意境便真正得以和谐统一。人类间最微妙的情感终于得以淋漓尽致的抒发。
韩愈的《听颖师弹琴》以及李贺的《李凭中国弹箜篌》,都只是对音律的尽情描绘,情感虽然震撼人心,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感,听者与弹者之间没有真正进行心灵的交汇。而白居易的《琵琶行》,听者虽然与弹者间有过心灵交汇,最终也滴下了几颗清泪,然而,弹者与听者间各怀心事,只能悲哀“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有《西厢记》,把听者与弹者的心归二为一,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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