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血案】

是夜。
凉风夹着雨丝，拍打着屋檐。
留香苑的飞天阁里，夜凉斜倚着西窗，对着夜色发愣。透过细密的雨帘，可以望见远处城门上摇曳的烛火，那光晕映在雨中，颇有些辉煌。

洛阳城近日发生了一桩命案，死的是城中显贵，四海山庄的大少爷，上官鸿。
凶手至今还未查实，官府格外重视，连着几日宵禁，搞得整个洛阳城人心惶惶。
夜凉听来留香苑的衙役描述，案发时候，正是午后，日头稍毒。上官鸿难得没有午睡，让伺候的丫鬟推他到凉亭中喝茶。丫鬟去取了茶具回到亭里，便看见他倒在地上，坐下的轮椅被砸了个粉碎。
丫鬟赶忙上去扶他，他却跟疯了一样挣扎着喊：“鬼……有鬼……”。喊了几声，便吐出三口鲜血，快速地咽了气。
那丫鬟虽是下人，但实际早已被上官鸿收了做内妾，见主子莫名死去，当下便到衙门报了官。衙门派仵作验尸，证实是重力压断胸骨刺穿心肺而死。捕快推测，应是个武林高手的掌力所致。
这事听来，很是蹊跷。

洛阳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少爷幼时坠过马，下肢残废，一直靠轮椅行走。虽出生富贵，但身有短缺，因此个性孤僻，平日里不喜多与外人接触。四海山庄一直都是其弟上官萌在主事。他又哪里来的时机，与武林人士结怨？
再说，这四海山庄是洛城富户，财霸一方。山庄戒备森自不必说。且不说那些个家丁婢女都会些拳脚，还特别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做护院。又会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能耐，光天化日之下，避过各岗哨的高手，在丫鬟取套茶具的时间里，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那位藏身深宅，不问世情的大少爷？
除非，真的有鬼！
可这鬼，大白天也能出来行凶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不怎么平静的洛阳城更像是炸开了锅。
有的人说，只怕是那上官家敛财无度，作孽太多，冤魂积怨成煞，回来索命来了。
还有更甚者，说怕是那萌二少爷终于容不下他那个性乖戾的哥哥，一言不合，亲自送了他归西……
冤鬼索命，自是无稽。越传越盛的，是第二种说法。

上官家两兄弟不和，在洛阳城早有言传。据说楼外楼的说书先生，曾经颇迷这个段子。一朝讲三回，也就将这事情，传的人尽皆知。但过了这些年，也只剩了个大概。
说是多年以前，上官老庄主过世时，两兄弟曾大闹过一场，一度搞到山庄各部空前紧张，最后四海山庄更是分裂成两派，械斗不断。后来不知怎的，风波突然间就平息了下去。四海山庄重新统一，由上官萌全权管事。而上官鸿，对外宣称突染恶疾，搬到了山庄后院疗养，深居简出，逐渐与外界都断了干系。
而今，突然传出他的死讯，也难怪外界愕然。

名门望族的一举一动，总是要多得些百姓的关注。好比后来，夜凉与萌二少爷的相识，就一直是洛阳城的一段风月美谈。
一个，是风华正茂的翩翩君子，
一个，是色艺倾城的绝代舞姬。
他们就像是戏文里注定会遇上的男女。
蹁跹了岁月，繁华了梦境。

约是四年前，微雨的天气。
上官萌在城中的酒馆喝得酩酊大醉，推开侍从的帮扶，趔趔趄趄出门，便撞上了执伞经过的夜凉。
夜凉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男子眼底深埋的凄楚，与看到她时，一瞬间的错愕。
她自然知道他是谁，于是低眉浅笑，抽出了自己被对方握着的衣袖。
城中百姓都说，萌二少爷就是被夜凉姑娘那一笑，勾掉了魂魄……

夜凉失笑，远处城头的烛火已经烬灭。
看来今日，他不会来了。
夜凉抬手拉起窗扉，才觉在风里太久，周身已经冰凉。

二【夜·楚园】

翌日。
夜凉微染风寒，在软榻上卧了一天。
傍晚时，守门的小侍前来通报，说萌二少爷派来轿舆，要接夜凉姑娘过去。
夜凉应了，使唤丫头青菱告了红姨，便孤身随小侍而去。

轿舆在一座颇为清雅的园子前停下。
夜凉一下轿，就有一群乞丐围了上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们大都是西北那边过来的难民。朝廷正在跟西夏交战，战势如荼，流民四野。
夜凉舍了些银两给他们。争相中，一个乞丐伸手过来抓住她的金丝荷包，露出的手臂上，狰狞的疤痕像盘踞的毒蛇，无声地蔓延在袖底。
夜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叫一声看向那人，那人慌忙缩手抓起头巾，仓促地掩面跑了。想是……不愿让人瞧见自己的短处。夜凉出神地望着那人慌乱远去的背影，心慌莫名。直到迎接的小侍过来催促她进去，她才回神。

眼前的园子极幽静，鎏金的门匾上落着秀静墨黑的两字：楚园。
夜凉听说过这个园子，这是四海山庄老庄主上官云翳为他的二夫人，也就是上官萌的母亲盖的。
二夫人姓楚，单名一个嫣字。
这园子，便命名楚园。
小侍引路在前，夜凉随后。缓步走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一路花香馥郁，草木葳蕤。不知不觉，穿过长廊，就到了甬道的尽头。隔着一道湖堤，夜凉远远地望见上官萌。
他孤身站在湖边，晚霞拖拽着湖光逐渐湮没在天空的尽头。暮色下，他素白的身影孑立在风中，如一只挺拔的孤鹤。
夜凉走过去，才发现湖岸上点起了许多的蜡烛，闪耀成一片。上官萌站在烛火之后，对她伸手，牵她过去，与他并肩站在风里。
湖对岸，视线所及之处，三座墓碑屹立在阴沉的天色下，荒凉而肃穆。他的亲人，竟然都葬在这里。
夜凉心一酸，柔声问：“可查到凶手是谁了？”
“还没有。”上官萌淡淡道，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别担心，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夜凉安慰他。
上官萌沉默，牵过夜凉的手，拉着她走向一处凉亭。
夜色渐浓，亭里点了灯，透过横木下低垂的紫色纱幔，恍如寥寥星光，无限的旖旎。
上官萌拉夜凉坐在膝盖上，将头埋进她颈脖里，疲倦道：“我的亲人，终于，都舍我而去了。”
夜凉放在裙间的手颤了颤，伸手去扶他的鬓角：“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上官萌将脸贴近她的手掌，问她：“当真。”
夜凉点头，无比坚毅。
上官萌凝望她，暗沉的眸子在星夜下，格外朦胧。他俯身轻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