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
陈宫信步走向静立待命的刀斧手,没有回头,夕阳余照的淡金色,渲染着他随暮风起伏的藏青色衣袖。曹操回身走向整肃威武的下邳营帐,没有回头,残阳像一抹浸了水渍的朱砂,辉映着他身上比血色更炽的大氅。他听到身后那
陈宫信步走向静立待命的刀斧手,没有回头,夕阳余照的淡金色,渲染着他随暮风起伏的藏青色衣袖。曹操回身走向整肃威武的下邳营帐,没有回头,残阳像一抹浸了水渍的朱砂,辉映着他身上比血色更炽的大氅。他听到身后那个人永远与他背道而驰的脚步声,士人惯穿的丝麻布履踏在泥土砂石的小径上,沙沙作响,像一条受惊而起,正盘旋而去的蛇,其禀性所具有的那诱人的危险与神秘,乱了路人的心。
他停步,蹙眉,十年之前,那个人还是中皋县县令,自己则是董卓死令缉捕的阶下囚,后来,那个人变成抛官弃家跟随自己的生死知己,再后来,那个人成为了自己的劲敌吕布帐下最倚重的策士谋臣,而最后,那个人的身份在下邳城破吕布殒命的一瞬,定格成宁死不降的忠臣死士--不肯,不肯进食,不肯饮水,一心求死,不肯归顺,难道就是为了那个根本配不上他才华、不值得他倾尽心血的人--那个愚钝刻薄,贪婪无谋的吕奉先?!他竟宁愿为了一点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的虚名,为了吕布并不值得的忠诚和信任,把自己的示好连同他的生命一起,不留余地的拒之门外!
怒火燃烧着恩仇,那年出征徐州,吕布用陈宫之计偷袭,他回师救援之时兖州所属辖地只余三县;随后与吕布濮阳苦战,陈宫多有献计,终致两军僵持数月未果而终。那人,风声鹤唳逃亡路上,救他,随他,助他,成王败寇大业途中,害他,攻他,夺他。大恩大怨,写遍了荣辱生死。然而他一直是打算着在故人相见那天,相对笑谈,杯酒泯恩怨的,他甚至不止一次设想过他们重归旧好,如同那年逃亡路上的生死相知相伴相依。他曾以为自己能够算尽天下人心,孰料故人心易变,陈宫待己竟如仇雠,再难复当年。当年,逃亡路途的危机四伏,磨难艰险,昼夜兼程的疲累,执手观月的喜悦,相依而眠的亲近,秉烛夜谈的赤诚,在他后来的人生中,与人相处,再也未有过那么多尽除伪饰、真心相对的时刻--而他,竟在那个阴郁的雨夜不辞而别,他怔怔盯着空荡的一地枕席,以为他不久前曾提过的离开,只是言语间对于彼此情谊的的试探和玩笑,而他曾毫不怀疑的以为他会伴他苦尽甘来,为他出谋划策,陪他征战杀伐,与他并肩天下。他仰天大笑,摔碎那只早已冰凉的杯盏,曾充溢过真挚热切的眼睛慢慢暗下去,直至再无暖意,他重新戴上礼貌而戒备、热情而冷淡的面具,藏起多疑而冷酷,狡黠而老练的心计,招贤纳士,募集军队,陈留起兵,号召讨逆,十年间,他为自己赢得礼贤下士的美名,为自己打下越来越多的郡县,只是这一切,再也与他无关。这些年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不过敌手二字。那个人在自己的宿敌吕布那里,忠于职守,全心全意,出谋献计,对付自己--他忽然有些想笑,曹阿瞒,你枉自拿平生仅有的那么一点真心真意,为自己换得个一直一心想置你于死地的劲敌。幻世浮生,可笑可叹,旧年情谊,可歌可泣,而此刻,那个同自己恩怨纠缠了半生的人,将要死去--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没任何人事阻隔,没有董卓,没有吕布,那个人的性命,将会彻底的,完完全全的,终结在自己手里。陈宫台,吾早已有过誓愿,汝若纵不能为吾所用,便必得为吾所杀!曹操淡淡扫了一眼被暮色染的越发苍翠的树林,重又迈步向前,略微潮湿的手心,紧紧攥住了腰侧悬挂着的青虹剑。
陈宫听到身后的那个人,踏着上好皮革制成的战靴,碾压在砂石上所发出的声响,沉着而尖锐,像隐匿在山林的阴影中,伺机捕食的猎豹,踏着轻巧而凶狠的步子,随时准备一跃而出,咬断猎物的咽喉。他记得,那豹子张开利齿的模样,他记得那声嘶吼,你如此待我,自苦至此,就为了那般愚钝刻薄,贪婪无谋的吕奉先?!他闭目不言,心下苦笑,曹孟德,你顶着狡智无双的奸雄名号,自诩算尽人心,却奈何独独遗漏了我?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岂如故?不变的,大概只有这十年前你我曾豪情意气策马扬鞭,一起看过谈过梦过的大好河山,还有你那颗始终活在对这如画江山的热爱与期冀里的心罢。而辅佐你荡尽狼烟,平定天下,曾是我活于这乱世最崇高的信仰。直至在吕伯奢的血色染上你剑锋的前一刻,我一直都是这么想,这么做。我知你向来以为才为重,德为次,看人用人均为才是举,我虽不尽赞同,但人命草芥的乱世里,我亦见多了迂腐伪善的道德家嘴脸,朱门酒肉,路有死骨,夸夸其谈的道德往往不过是世家大贾装点门面、遮掩丑行的谈资与装饰。可知,因你的多疑与谨慎,我的默认与追随而死的吕家二子,并非我决意离开的缘由--你说过那吕伯奢是你父亲的结义兄弟,从来待你如同叔父,因而你我才敢于去驻足憩息。然而在你拔剑刺入他胸口的一瞬间,却并无丝毫因日积月累的人情故交而表现出迟疑与犹豫,你的剑,专注,果决,狠厉。拔剑之后你却垂首叹气,垂泪欲滴,“我杀人从来不悔,今日亦然,只是于他我免不了心中难过”。这,便是你的禀性罢--于人于事于天地万物都有那般细腻如发的感触与情怀,却永远能随时轻易的将冷静果决的理性凌驾于诗人般的情愫之上,谈笑间决断杀伐--情意是真,杀意也是真,这正是我所忧虑、畏惧的全部。你太强大,你能够毫无羁绊的挥洒天赋的过人才智,能够完美驾驭自己的性情,你的浪漫与诗意不仅是宣纸上磅礴如许缠绵如斯的诗句,更是最狡黠的伪装与杀人不见血的武器,我畏惧我会渐渐不认得真实的你,亦或是,我根本从未真正认识过你?我不畏死,但畏于变成另一个死于你手的吕伯奢,只因你所给予的信任与期许曾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我畏于亲眼见证它的破碎。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里我抽身而走,你也并不挽留。你从来就足够强大,无须我在旁护佑。我之于你,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那个;你之于我,却是独一无二的一个。既然无法以主公臣子的身份相依相伴,无法以倾心知己的定位相知相惜,就让我寄身于吕布,站在劲敌宿敌的位置,同你生死厮杀吧。方不辜负,人间一场肆意挥洒的才情,乱世知己弥足珍贵的的情意。陈宫停步在一步之遥的刑台前,忽而仰天大笑,似喜似悲的念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他最后望了一眼和那天初遇曹操时一样的如血残阳,叹道,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呐,遂牵衣赴刑,引颈就戮。
天光愈暗,天边的云化作褪了色的橘色锦缎,残阳是一滴深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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