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之书

遗忘之书

穷兵小说2025-11-05 16:39:15
记忆是由遗忘的点构成的,最初是一张明晰的画面,一些点先隐去了,成了黑色的污迹,然后是断层,如蚂蚁啃着堤坝,轰的溃决了,时光之河冲刷而下......不,当然也可以不以这种方式遁去,记忆中的道路被铁路高大
记忆是由遗忘的点构成的,最初是一张明晰的画面,一些点先隐去了,成了黑色的污迹,然后是断层,如蚂蚁啃着堤坝,轰的溃决了,时光之河冲刷而下......不,当然也可以不以这种方式遁去,记忆中的道路被铁路高大的路堤阻断,随后残存的几块记忆碎片也就不复存在了,那时记忆是空的,可以放进一切疑问,那时真的有路吗?横向的还是纵向的?记忆给人揣测的机会,有虚构的故事藏在那里,那不是假的,没必要说谎,可也没必要坦诚,一点不错。
我是古籍交易商。两周前的一个傍晚,我的助手告诉我老卡尔死了,那个老不死的,他的藏书终于得见天日了,他兴奋地说,我能听出波尔多金币在他心房里撞击作响。马上出门,一刻也不能耽搁。我带上空白的支票簿,双手抖的厉害。
敲启那扇远离尘嚣的门,我仿佛为世界上最后一个浪漫派奏起了丧钟,可一想到唾手可得的宝藏,我不禁有些感激死神的慷慨,有些人的离世是为了给他人造福,我确信无疑。门开了,映入眼中的是小卡尔那张因愁苦而扭曲的脸。他认识我。
孩子,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除了一本,其余的都可以卖,父亲说要把那本书带到天堂里去。他万念俱灰地说道。
天堂只有一个,孩子。我晃动着手中的支票,冷冷地说。
他带我走进书房。昏暗的灯光下,老卡尔还躺在临窗的长椅上。开始我以为他睡着了,当我们直面死亡的时候,看到的往往是这样安详温煦的景象,他胸前放着一本书,仿佛在闭目回味书本上的辞藻。我小心翼翼地走过他身边,越过他的尸体,翻看他留下的书。这种以沉默表达的对死者的尊敬,对我来说是太罕见了。
我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约翰威克利夫版的圣经,厚重,布面精装,我敢保证它没有被几个人碰过。我瞥了一眼小卡尔,然后做出一副沉重的样子,凝视着书脊上字母的纹络。真是一本好书,我说,你开个价吧,孩子。
三...三百法郎?他怯生生地问。
你在开玩笑吗?我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他,足有10秒,他的眼神只管看着脚尖的地板。
听着孩子,我给你1500法郎。记住,纵然它们在你心中毫无价值,你也该保有起码的尊重。我严肃的口吻让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的无知、丧父的悲伤,还有感激,都令我掠夺的情绪高涨。
他又带我去地下室。
这是知识的坟场,盗墓贼的天堂,我极力掩饰住激动,闲庭信步一般。角落里的书堆早已落满灰,冒着沾染灰尘的危险,用指尖轻轻拈起最上一本笔记的封皮,仿佛置身于时光的缝隙,泛黄的纸页上,墨水的笔迹依然流畅。那是艾吕雅的诗稿,还有许多只在业界传说中出现过的孤本善本。
这些嘛,处理起来是个麻烦。我为难地说。
您多少给个价。这败家子道。
这样...每本10法郎,厚薄不计。我心底暗笑,他这辈子也搞不明白,一尘不染的,在历史的价格标签上往往一文不值。同时,我也在暗骂老卡尔,这个自命不凡的老混蛋,竟然任由所罗门的宝藏发霉虫蛀,我相信我的掠夺是有意义的,他们会停留在识货人的手里,无论什么,都应该在交易中体现其价值,我要做的,就是让它们的价值最大化。
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老卡尔胸前的那本书。那本要带到坟墓里的书。
那是本黑色的书,薄的可怜,看封面完全不能确定它的年代。我信手翻开,第一页上写着:易逝者必遭遗忘,遗忘者可得永生。字体沿用了古老的拉丁文的写法,quid的写法尤其具有美感。
我继续读下去,后面没有文字,只有插图,刚开始是一片葡萄园,有个女人坐在木屋前的平台上,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是我的母亲,她的表情在变化,慈爱,担心,伤心,厌恶,我急忙转过脸去,颤抖着翻到下一页。
这时,小卡尔对我说:仔细瞧瞧,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声调平和,但话很决绝。
我深吸一口气,再从头看起,没有了,开头的文字没有了,母亲的插图也没有了,是一张新的插图:又是一个女人,她抱着我的孩子,求我不要离开她。我冷酷地转过脸去不看她。
再后面是一幅战争的画面,西班牙内战,碉堡下,我最好的朋友躺在我的双膝之上,我们赢了,他说,我不行了。
再翻一页,是一片坟场。两个傻乎乎的坟头并排放着,一大一小。有人告诉我,一颗流弹,像彗星一样幢上了熟睡中的母女。我哭了,跪在地上,在老卡尔的面前,我再也忍不住了。
小卡尔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他知道那种感觉,他说,看完了就没事了。他重新翻开那本书,放到我面前,插图仿佛沙漏一样,缓缓流逝,最后成了一张白纸。回忆是一片沙漠,每一粒沙,都是风干的眼泪,他低吟道,这本是遗忘之书,是父亲要带到天堂去的。
我摇晃着站起身,脑海中一片空白。窗外投进扎眼的霓虹,面对眼前伫立的水泥块似的楼房,原先能眺望得见的遥远的碉堡与坟头到底藏到哪个时空去了呢?
我出门的时候,连一本书都没有带走。
标签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