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三九了。那日换了差，嬷嬷唤我送些东西去上阳宫，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天寒地冻的多走走身子暖。嬷嬷笑了笑。
我披了斗篷，天似乎要下大雪，黑紫黑紫的云层压压一大片。于是我又带了柄伞，提着嬷嬷的东西沿小径往上阳宫去。
路景渐渐荒凉，上阳宫的围墙边斜倚这些冷冷的竹，越发衬得那破落的红墙萧凉。
还是快些交了差回去的好。我不由得紧了紧斗篷进了门，把东西交予管事宫女，又嘱咐几句，转身要走。
天却下起雨来。那宫女说，上阳门前路泥泞，还是等雨停了再走罢。
我看见门口已有浅浅的小溪汇成，又瞅瞅脚下的粉缎子鞋面，便点了点头。
见见娘娘吧，怪怜人的。那宫女引着我进入了殿阁。因天色昏暗，殿内已掌了灯，中央燃着木炭，上面罩着檀香，暖气一起，香味四溢。
娘娘在暖阁。那宫女说完走开了。我拨开帘子走了进去，向那妆镜前端坐的尚书娘娘行了福礼。
抬起头来，蓦的，满眼竟是银发如雪，披散肩头！
坐着，听我弹一曲罢。娘娘回身移琴就近，拨弦两三下，便弹了起来。
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簌簌地盖在了树枝上。娘娘曲终说，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娘娘年轻时必定倾国倾城。这是实话，可发配到上阳宫来的女子哪个不是花容月貌呢？
你觉得我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我无语，只低头扭着衣带。外头的雪更大了，已看不见远处的景。
这么多年了，我没出过这儿。你是外面来的，给我梳个如今时尚的发型吧。她放了琴，乖乖的坐回了梳妆镜前。
我上前，念起桃花梳，一下一下顺着那片雪瀑。然后簪发，然后插花，娘娘的眼睛始终望着窗外茫然一片。我知道，那里面藏着整个皇宫。
娘娘，好了。我轻声提醒她。
是这样么？真好看。她的目光依旧在冰天雪地中，然后一下子跪下来，向着皇帝的寝宫行了九叩大礼，久久伏在地上……
上阳宫没有地毯，冬天里是彻骨的寒冷，我扶起娘娘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我出了殿阁，门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仿佛一切都被覆盖。
那宫女仍旧留我，我却坚持要走。她借了双木屐与我，我道了谢穿上木屐，又披好斗篷，张开油纸伞，出了上阳宫。两行清冷的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宫外，我回首看见隐在雪中的青瓦、寒竹、红墙，目光模糊了，万籁俱静，天地一片，只有鹅毛般的白色的雪，仿佛要将我湮没……

小蛮、樊素听完我的低诉也不禁悲叹一声：“君不见上阳白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