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思念老师，就会想起老师熬的粥。蓝蓝花边的小碗盛着，白色瓷碟盖着，是一汪碧绿的碎末，是晶莹圆润的颗粒。抿上一口，爽口滑润;再来一口，清香四溢。恍恍然，似熟友相遇，是否，多年前曾与眼前这汪绿玉相识？细细打量，这碗莹莹之绿却有着质朴的名字：荠菜糯米粥。是了。这就对了！这养眼的绿是荠菜呀，“春到溪头荠菜花”嘛！是茫茫的四野，是春寒料峭之时，那一星星的醒绿，一点点的莹白，清素幽雅的荠菜，田头垄边旮旮旯旯随处可见，活泼着早春，装扮着田间。老师提着竹篮，身后是她蹦跳的女儿。弯下腰来，挑起一簇碧碧，又是一簇青青。老师说：荠菜啊，尝尝鲜呢！放学后都会去老师家，方桌上，是温温凉凉的糯米粥，上面不就是这碎碎的荠菜绿吗。书包也不放，稀溜溜一气喝下去，仰起头，是老师妈妈般慈爱的笑脸与惬意的目光。天真少年的春天，离我已很远了，可这一碗绿莹莹的荠菜糯米粥，却令中年的沧桑在心头泛溢：现在的孩子，是否还认识眼前这青绿，也不知道，早春的田野河边，是否还有拿着篮子的人，身后有没有一群孩子活蹦乱跳的快乐身影？
04年回安徽池州，当年的天真少年已是人到中年。只为再看一看养育了我十一年的江南小城，看一看慈母般的老师，看一看年少时的同学。左一顿右一餐他请来你请去，哪天我拉着老师的手：老师，明早能不能喝碗您熬的粥？
清晨，陪老师散步，悠悠地行慢慢地走，长江边，岚露清新，绿柳依然，涛声依旧。回到老师家，还是那蓝蓝花边的小碗，一碗浓白晶莹的米粥，一小碟黄澄澄的萝卜干。你尝尝，现在没荠菜，这是五粮粥。粳米、黄豆粉、花生米茸、还有黄豆浆和小榨豆油……这粥得慢慢地熬呢，米得分两次下锅，第一次水开，将豆粉与少许豆油一起搅拌下锅……至少得一个半小时。一把勺不停地在锅中搅拌，这锅盖可是不盖的。这粥熬出来才幼滑才细嫩，才香气四溢啊！老师悠悠地说来，我听得仔细认真。金色的阳光，沉甸甸的稻穗，饱满的黄豆荚，胖胖的花生果。吮吸着大地的精华，承接着阳光与雨露，再经过如此精心的调配与大火慢工的历炼，这五谷杂粮粥有什么理由不香气四溢、不回味悠长呢？
回到上海，我按老师之教，依葫芦画瓢几次熬粥，终不是那个味道。想来，水，不是白洋河的水；米，不是那里土地上的米。多年后，回首，那翠绿的田野，金黄的秋色，老师家中堂屋的方桌上，那一碗香气四溢、幼滑温润的粥，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