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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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道小说2026-01-20 13:47:41
在青山机械厂舞文弄墨的业余秀才中,若论爬“格子”的爬龄,没有一人能超过我师傅田大壮的。田师傅二十年间牺牲了所有的节假日,奉献了八小时以外的业余时间,创作中篇小说二十部,短篇小说二百余篇,总字数三百余万

在青山机械厂舞文弄墨的业余秀才中,若论爬“格子”的爬龄,没有一人能超过我师傅田大壮的。田师傅二十年间牺牲了所有的节假日,奉献了八小时以外的业余时间,创作中篇小说二十部,短篇小说二百余篇,总字数三百余万。一个工人业余作者著述如此丰硕,在当今中国文坛上大名该是如雷贯耳名震四方了吧?
其实不然,我师傅田大壮虽然著述丰厚,但却可怜得很。迄今为止,他所著三百余万言没有一个字在文学刊物上发表过。若论见识过师傅大作的读者,确切地说,除了他所投寄的刊物编辑外,我这个大徒弟是青山厂唯一拜读过师傅大作的幸运者。师傅的作品实不敢恭维,几乎全是惨不忍睹的流水帐。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在我师傅精心保存着的二百多张退稿笺中,除仅有一张是编辑亲笔手书之外,其它全是清一色的铅印退稿笺。那一张编辑手书的退稿笺,换个作者读了一定会踩碎钢笔剁断手指永世不写一个字。退稿笺说:大作拜读甚多,然每每尽数完壁,又觉愧对君之辛劳。思虑再三,故冒昧相告:观君诸作,君实与文学无缘也,不如将此笔墨费用添补伙食,于君大惠矣!
当然,我能读到这张退稿笺,是因为后来我有了青年作家的头衔。
我进厂给师傅当徒弟时,他已有十多年爬格子的工龄了。当我知道师傅是著书立说的“作家”时,心里敬佩得不得了。我爸爸的爷爷我祖父是大清国的举人,或许是承袭了祖父的书香味,我从小对书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师傅是写书的人,当然令我崇拜得五体投地了。我向师傅要他著的书看,他厚厚的嘴唇嘬了嘬,眉眼间挤出一脸猫吃扬梅似地酸笑,告诉我发表小说不容易,要折腾些年月。他要我耐心等等。师傅见我失望的样子,就从床底下轰隆隆拖出一只大木箱,打开全是一箱手稿。他很用心地翻了一阵,抽出拇指厚一本很自豪地在手中掂了掂,对我说,这是一部中篇小说底稿,先拿去读吧,很有意思的。
没想到这真刀真枪地一读,把我对师傅的崇拜和神秘感全给宰杀掉了。小说写了几十个男人女人,看不出这些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这部书的主题在说一件什么样的事儿,这哪里是小说,纯是一堆东拉西扯硬凑在一块的陈年芝麻烂谷子,我只觉得很累很累。还书的时候,师傅神采飞扬地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感觉无主次无详略无情节无故事,读着很瞌睡很湖涂很费劲,还说西游水浒红楼三国好像不这么写。师傅脸上早已严阵等待的期盼与笑容,被我的“很系列”感觉俘虏了。他嘬了嘬厚嘴唇,脸色灰灰地发白。打那以后,师傅就不再跟我谈论文学谈论创作了,当然也不再给我看他的手稿了,只是一门心思地埋头创作。
师傅是个寡味的人,除了写作无其它嗜好。令我感到迷惑的是,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从未见他与那个女人说过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结过婚。我时常奇怪地想,师傅若是结过婚,那么
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是丑还是俊。更令我迷惑的是,师傅为什么迷上写小说,而且写得如痴如醉。若干年后,要不是师傅亲自道破谜底,别人讲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师傅写小说算不上很苦。他没有像我后来当作家写小说咬破笔杆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也不像我写不出来大半夜大半夜地坐。师傅实际上写得潇洒随意,想到那写到那,无所谓词句修辞,无所谓篇章结构,一晚上涂抹四五千字不在话下,七八天就能捣鼓出个中篇来。我有一种预感,凭师傅这手在方格纸上编织流水帐的手艺,他这辈子的作品是难有出头之日了。不过,看着师傅顽强挚着的追求精神,我是再不敢说半个字的风凉话了。
师傅的大作羞如待字闺中的娇女,青山厂的老少爷娘们自是无福识其颜容了。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师傅在青山机械厂成为一代名人。师傅的出名是因了每月一两次从远处寄来的厚厚的牛皮纸大信封。无论是在厂部收发室还是在车间办事员的手中,土黄色的牛皮纸大信封是格外的眩人眼目。人们对寄给师傅的牛皮纸大信封绝对是毕恭毕敬的,崇敬的原因是大信封右下角那一行拇
指大且个个血红的印刷字体。比如,上个月是《人民文学》编辑部,当月则是《收获》编辑部,下个月就可能是《当代》编辑部或是《青年作家》编辑部什么的。青山厂的老少爷们有一种崇尚文学崇尚文字的国粹氛围,因而大都读过这些出版自北京、上海、成都等大城市的刊物,并且都是怀着深深的敬意和崇拜的心情去读的。如今,这些远在首都北京或者其它大城市的刊物编辑部,竟然源源不断地给一个叫田大壮的工人寄土黄色的牛皮纸大信封,一寄就是好多年。于是,青山厂的老少爷们就对师傅刮目相看,认定这个矮个子厚嘴唇其身其貌都不扬的田大壮是文曲星下凡。
我进厂那阵,土黄色的牛皮纸大信封已经给师傅带来“作家”的尊号了。那时候,厂里有一群男女被师傅的大信封所诱惑,他们就卫星般地旋转在师傅周围,恭恭敬敬称师傅为“老师”。师傅对当老师似乎索然无味,对弟子们的请教很淡漠甚至不屑一顾,弟子们不计较老师的态度,常常捧着《人民文学》或者《十月》等刊物来到师傅面前,指着其中的某一篇作品的署名问师傅是不是他写的。师傅楞楞地看着黑体字的署名,嘬了嘬厚嘴唇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表情极其古怪,然后就把书一推:我叫田大壮,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弟子们就很失望。他们揣测老师一定是用了作家惯用的笔名,笔名被老师否定后,弟子们就很迷惑:明明见相同编辑部的大信封寄到老师手里,干吗相同编辑部的刊物没有老师的大作呢!数年后我成了中国作协会员,想起当年的天真幼稚就觉得非常可笑。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很是糊涂了一阵子,甚至对师傅难有出头之日的看法也产生了动摇。
那是师傅否定笔名不久后的一天,猴精捧着一本在全国较有影响的青年文学刊物找到师傅,喜孜孜地说他终于读到了老师的作品了。我凑上去一看,原来是一部中篇小说,篇目上赫然印着作者的大名:田大壮。师傅嘬着厚嘴唇,瞪大眼睛狠狠盯住“田大壮”三个字,然后哗哗地翻了几页,把书往猴精怀里一推:拿走,不是我写的。
猴精揪着枯草似的头发吡牙咧嘴地说,老师真谦虚,这又不是大姑娘偷汉子。猴精认定书上的田大壮就是我师傅田大壮,因为昨天他在办事员那里亲眼看见这家青年文学月刊寄了一个大信封给师傅。
我抢过猴精的书,花半天时间读完了这部中篇。我敢肯定,这决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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