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牛年，并且还是我的本命年。大年三十晚上看着春晚，听牛年的钟声敲响，知道牛年真的来了。人生短暂，你所能过的本命年，只有那么几个，而我已经过了四个，剩下的已经不多。年龄大了，关于未来想的渐渐少，而关于过去的记忆渐渐多起来。特别是在这辞旧迎新之际，一些有关童年，有关牛的记忆变得更为明晰。
我的童年是在大别山区的农村度过的。进城后，我常想一个人如果没有乡下的童年经历，没有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那将是人生的缺憾。即使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如果你没有过放牛的经历那也是一种遗憾。
中国是农耕社会，牛是农民的基本生产资料，以自然村为单位的生产小队都无一例外的养有牛。牛分为两种，黄牛和水牛。黄牛毛、黄色，角圆而尖，多从事旱地作业；水牛毛少、青色，角呈棱锥形，大而且弯，性情温顺，画家们所画的牧童，骑的都是水牛。二千多年前，老子骑青牛西行，过函谷关，遇关令尹喜而写《道德经》。老子所骑的这头牛也应该是水牛。
我们村子前有一水塘，夏天天气炎热，村里的水牛就系在水塘边的柳树上，牛的整个身子惬意的泡在水中消暑。近岸的浅水里长有菖蒲，时时有漂亮的红晴蜓在上面起落。“来时豆蔻初含蕊，别后菖蒲又着花”，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忆中的菖蒲好象从来未曾开过花。池塘边有个打谷的小稻场，场边有两棵大树，一棵是皂夹树另一棵是桑树。皂夹树春天开出刺槐样的白色小花，秋天成熟的果实叫皂角，不能食用，但含有丰富的碱，我们小孩就用竹竿敲下来给大人洗衣用。桑树更高大，枝叶茂盛，夏天在树下撑出一大片浓荫，靠近地面的主干已经腐朽成空洞。听爷爷讲，解放前这上面有白鹤的巢，每天早起可以在树下捡到很多小鱼，但我出生后白鹤就已经不在树上筑巢，所以也不会遭遇捡小鱼的幸事。村里的小孩都喜欢在这树下玩，树下有很多蚂蚁窝，我们就捉了晴蜓喂蚂蚁。玩累了就枕着树根在浓荫里小睡一会。那时已经上学，听老师讲过南柯太守的故事，也做梦，但从来未曾梦见自己变成太守，娶金枝公主的事。
村头是一个大水库，堤坝高大，春天坝上长着绿毡样的青草，我们常把牛赶到坝上，自己躺在青草地上看蓝天白云。有时我们也去坝顶平坦的地方打砣螺，抓石子、跳房子。玩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看牛吃草。刚学会走路的小牛，步伐不知轻重，一颠一颠，一会前一会后，有时钻到母牛的腿间吃几口奶，有时也学大牛啃几口青草，再不就跑到我们面前用那冒着湿气的鼻子嗅来嗅去，小牛的样子总是惹人爱怜，村里的孩子没有不喜欢小牛犊的。大牛见它走远了，就嗷嗷的叫几声，小牛也哞哞的应着赶紧跑回去。
牛吃草时，总有八哥飞来吃被牛惊起的蚂蚱。八哥全身纯黑，头顶羽毛尖长，象绣起来的巾帻。八哥喜欢在屋檐下营巢，有时也去占喜鹊的巢，实际上它的个头比喜鹊小，争起来却总是它赢。八哥不怕人也不怕牛，它一会栖于牛背，一会栖于牛头，有时还会栖在牛角上，牛实在恼了，也只不过是甩甩尾巴摇摇头把它赶跑，但过一会它还是要来的。清朝王恕在《牧牛词》“牛蹄彳亍牛尾摇，背上闲闲立春鸟”写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听人讲，八哥会学人说话，我也曾养过几回，放牛时就带在身边，看它和那些野八哥杂在一起玩耍，再大了希望它能学人说话，但总也不成。等它们真正的大了，有一天它会和野八哥一起飞走，再也不回来。这样我总会为这忘恩负义的动物伤心好几天。
我们在堤坝上玩着看着，太阳也就慢慢下山了。西边天空有非常好看的彩霞，听奶奶说那是仙女晒在天上的衣服。等仙女把衣裳收回家后，村子里就有炊烟袅袅升起，我们也就准备回家。“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男孩子大都会骑上牛背，拽着缰绳把牛赶上路，如果有谁带了牧笛，你就会听到呜呜咽咽的笛声在幕霭中飘去。
春天，清明节前后，山上有一种叫茅针的植物可以吃，味道清淡微甜。茅针是茅草开花抽穗前的花蕾，饱含汁液的白色花蕾包裹于一层绿叶中，中间微鼓，稍尖如针。诗经中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里的“荑”就是指茅草的白色花蕾。晚春的时候，较潮湿的土地上还有种叫“鸡米”的植物，开黄色小花，贴地生长，挖出它的茎，剥去褐红色的表皮，就可生吃，味道是一种淡淡的甜。我们上山放牛时，喜欢做的事，就是找象茅针、“鸡米”这样的植物吃。但最有意思的还是摘桑椹。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这是春意最浓的时候，天空总下着蒙胧的细雨，子规“割麦插禾”，“割麦插禾”的叫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我喜欢这鸟儿的啼叫，它在山谷里清脆的回荡，鸟鸣山更幽。听到它的声音，你更真切的感受到春天的美好。春雨，春花，春天的鸟鸣将我们包裹着，我们这些放牛的孩子也就成了春天的种子！
正是桑椹成熟的时节，桑叶苍翠欲滴，枝头的桑椹红紫相间，我们匆匆把牛赶进桑林，赶快找棵树爬上去，坐在枝干上，晃荡着双腿，津津有味吃那甘甜的桑子，牛儿慢悠悠啃着嫩绿的青草尖，在密密的桑林中，时隐时现，离得更远些的牛，可以听到它们脚步移动的声音，或时不时传来几声响鼻。
子规声里如雨烟，童年是那样的美好，这些美好的日子离我是那样的远，又是那样的近，一切不可以再来，但一切仿佛就象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