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山挑夫印象记
华山以险名于世,听说要上华山,我就怯了。然而一生好入名山游,所以不想失去机会,心想万一走不动,就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读一读华山吧,就当是读书。等到坐上缆车,悬在华山的半空时,华山的险峻就真真切切扑面而来
华山以险名于世,听说要上华山,我就怯了。然而一生好入名山游,所以不想失去机会,心想万一走不动,就找个地方坐下,好好读一读华山吧,就当是读书。等到坐上缆车,悬在华山的半空时,华山的险峻就真真切切扑面而来了。和我同坐一个车厢的司机小柳师傅,一上车就后悔不迭,把头埋在双腿之间,即便如此,豆大的汗珠子仍吧嗒吧嗒往下砸,车厢稍微一晃动,就哇哇直叫唤。我虽不甚惧高,但也禁不住双腿发软,浑身激灵。
十几分钟后,缆车到站。顺石级拐上几拐,走几步就站在北峰顶了。初登华山,以为到了北峰就了不得了,赶紧摆姿势,啪啪啪拍照。有来过的就说,还早着呢,坐缆车上来,到北峰,等于只到了山脚下,真正的华山还在更险的西峰、南峰和东峰呢。
有道是:“无限风光在险峰”。既然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上吧。好在我最怕的是下山,也不知什么毛病,下山时膝盖里有如针刺,疼痛难忍,但上山却无大碍。这时也顾不上后果,只管勇攀高峰。
自古华山一条路。路,是人工在山体上直接凿出来的一级一级的石阶,云梯一般搭上去,极陡峭,两边又是刀削一般的绝壁,上上下下的游人抓着铁索,仄身互让着才能通过。路边不时刻有提示语:“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闷头走不了几步,已是气喘如牛,就扶着铁索歇脚。趁歇脚的功夫看看景吧,一看就胆战心惊。迎面吹来的风,都森森的冷。
忽然,从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歌声,唱的是将大为的那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男声,略显沙哑,却十分嘹亮。歌声未歇,又听见一阵掌声,伴随着喝彩:“唱得好!唱得好!”。奇了,攀登在这般险绝的山路上,气都喘不上来,谁还有劲儿引吭高歌呢?可敬可佩!循声向上望去,却只见游人在半空中上下穿梭,并不见歌者。
为了一睹歌者的风采,急忙向上赶,终于在著名的“韩愈投书处”看见了他:歌者,原来是一位挑着重担的挑夫。
一个汉子,一根扁担,扁担两头紧紧地绑着两个尿素袋子的包装,估摸着也有七八十斤。
这就是华山挑夫了吗?以前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但印象已经很模糊。此刻面对着这一位,不由得看了个仔细:他,四十余岁的样子,身材精瘦,穿一身陈旧的衣裤,一双黄胶鞋,裤腿和袖子高高挽起来,脸上、腿上、胳膊上的皮肤皆黝黑而粗糙,一道道青筋蚯蚓一样暴露着他的艰辛和沧桑。
好一个汉子!唱歌的时候竟然不放下担子,只是站定了,扶着栏杆。栏杆外就是万丈深的悬崖,据说当年大文豪韩愈行至此,恐惧于这里的绝险,生怕不能生还,遂就地修遗书一封,掷于崖下,便扶石大哭。而眼前的这位挑夫,一介草民,竟在这歇脚处破桑高歌,虽面无表情,却也旁若无人,无惧无畏,这不能不说是人世间的一大奇景。
唱毕,他又继续着他的工作。路上的游人主动闪到一边,为他腾出道来。一些游客打开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把镜头对准这个瘦硬而又伟岸的身影。他,却不惊不乍,只管挑着重担,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上走着。那根略显弯曲的扁担和他倾斜的身躯交叉成一个十字,极有节奏地在山道间移动、上升着,看上去是那么沉稳,又那么生动,以至于使那些穿戴时髦、衣着光鲜的游客相形见绌。
目睹这样的画面,不由得想起那两句格言式的诗句来: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这一路,先后遇见十几位华山挑夫,他们或挑、或背、或扛,把山上所需的一砖一石、一饭一蔬送上来,又将人们消费过的废品、垃圾运下山。或许是因为长年与山为伴,性情也被山所同化,挑夫们皆沉默寡言。我几次主动和他们拉话,他们却只是答,从不多嘴。回答极简短,惜字如金。这样虽说感觉冷淡了一些,却反而增添了我对他们的信任。不是说沉默是金吗?这,就是一个性情如纯金一般不掺假的特殊的群体。
下山时,从一位歇脚的挑夫那里得知,作挑夫的不只是华阴一带的关中汉子,还有陕南的,外省的,总之都是些苦命的汉子。天气好的话,一天往返一次。每次送上山的货,少则六七十斤,多则上百斤。每斤货可赚四毛的脚钱,加上卖废品的钱,一天的收入不过三四十块。
我问:“上山下山坐缆车不?”
他说:“不。”
我问:“为什么?”
他说:“下苦的,坐不起。”
我问:“打一个来回有多少路程?”
他说:“五六十里。”
我问:“全靠走吗?”
他说:“走。”
我问:“您多大年纪?”
他说:“五十四。”
这时他手往下一指,说:“那老汉年纪最大,七十五啦。”
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一个老者挑着担子正向上走来,走得极慢极慢。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突然,和我说话的这个挑夫使劲唱了起来。或许,他是在用歌声为那位老者加油鼓劲吧。
挑夫们沉默寡言,却都爱唱歌,想唱就唱,一出口几乎都是昂扬激越的革命歌曲和军旅歌曲,绝不唱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崎岖艰险的山道上,挑夫们此起彼伏的歌声形成了华山的另一道风景。
我不敢再打搅他,慢慢走开了,一边下,一边回头望。我看见一位黄发碧眼的外国游客从他身边经过时,塞给他一张钞票。于是那挑夫停下唱歌,大声说了两句英语,说完,接着又唱。我没听懂他说什么,但从那老外的表情和回应来看,老外很感动,也很吃惊。
再坐上缆车下山时,回望高耸入云的华岳,我想,我们这些坐着缆车来去匆匆的游客,恐怕都还不解这座山呢,真正懂得华山的人,或许,只有那些负重歌唱的挑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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