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潮
一不经意,就被那种声音抓住了。然后,被它舒卷着,漂洗着,荡涤着……其实,我是一个鲁钝的人。许多年来,一直呆在湘北山区的一个小村子里,寂寞固执地看书,自以为是地写作,眼睛、手指、耳朵、心脏、血管等许多生
一不经意,就被那种声音抓住了。然后,被它舒卷着,漂洗着,荡涤着……其实,我是一个鲁钝的人。许多年来,一直呆在湘北山区的一个小村子里,寂寞固执地看书,自以为是地写作,眼睛、手指、耳朵、心脏、血管等许多生理器官都变得陈旧、迂缓、凝滞,就像一条被泥沙逐渐淤积的小河,周遭是苍凉的景色,河面上沉浮着泛黄的叶子和暗淡的玫瑰。也许流不了多远,它就会在岁月与大地编织的时空里消逝。
那一夜,我在毛泽东文学院六楼的一个窗子里醒来。透过若有若无的落地玻璃窗门,我仿佛是睡在没有遮拦的天底之下,头顶上是一轮皎洁宁静的明月。我不禁想起白天李元洛先生讲授的《唐诗与现代》来,视通万里,思接千年,我的头顶上就是那轮一千年前李白吟唱过的明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是一条来自故乡小河里的鱼,不知道它能不能融进湘江的涛声里。
我正在浮想着。突然,一种声音像波浪一样从远处卷来,由远及近,然后又渐渐远去。过了片刻,它又来了,一波一波地循环往复,像潮水涨落的声音,像一条大河的声音。我不禁好奇地倾听着,披着衣爬了起来。推开玻璃窗门,古色古香的毛泽东文学院在月光的笼罩下,更显得精致典雅,宁静幽邃。夜已深了,人已睡了,床也睡了,只有那种声音还醒着。它在我的耳边萦绕、轮回。渐渐地,我的心都跟着这种声音漂浮起来,漂浮起来,然后又落到毛院六楼的那个巨大的玻璃窗门里。我极目望去,想看看那种声音,但只看到了毛院的青色飞檐和远处彻夜不眼的灯火。
我在故乡的小河里听过雨声,在长江的客船上听江声,在洞庭湖边听过涛声,也在南海之岸听过潮声,就像在毛院的今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那种声音在远处的响起的时候像滔滔的河,当它走到毛院经过那巨大的玻璃窗门时像壮阔的浪,片刻之后便像退去的潮。它消逝之后,另一个它又接连而来,仿佛是千手观音在不停地轮回着她的玉臂。那种声音,就像敦煌壁画上飞天的水袖,纷纷扬扬,绵绵不断。那种声音,婉若杨贵妃手中一段舞动的霓裳,斗折蛇行,顿挫缤纷。
第二天,我问同室的诗人白木:“在毛院你睡得香吗?”
他说,很香。
我说:“你听到了一种声音吗?”
他惊讶地望着我说,是不是我打呼噜了?
我笑着说,没有,没有哩。
下课之后,我到银盆岭去买东西,刚走到毛泽东文学院的门口,晚间那种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波一波地卷来,又一浪一浪地退去。原来,那是毛院门前岳麓大道上车轮擦过路面的声音,是一声声橡胶与沥青合奏的潮音,这是一条金属之河、时代之河的歌唱。
一不经意,我就被那种声音抓住了。然后,被它舒卷着,漂洗着,荡涤着……它在许多个夜晚将我在睡梦中浮起,浮起在毛院的上空。于是,在毛院的日子里,上午,我饥渴地倾听着大师们的讲课;下午,三五个同学在一起谈论散文小说,晚上便被这不息的潮声一遍遍地淘洗。这潮声里早已融入了许许多多毛院的声音,李元洛先生的声音就像滔滔东去的黄河,谭谈先生的乡音恰似湘南山地的林涛,梁瑞郴院长的声音质朴如殷墟出土的陶片,王开林先生的声音如一泓幽深的湖水,远人先生的声音则像流过巴黎的塞纳河……
四十天的学习,一晃就要过去了。在这些声音的淘洗里,我逐渐感觉浑身明亮、清爽、通畅了许多,血流得更快、更年轻。在毛院的潮声里,我曾是一尾笨笨的小鱼呵!
今夜,我又坐在六楼的玻璃窗门下,静静地倾听,默默地发呆。今夜,毛院的上空没有月光,只有霏霏的小雨。
室友问:“思乡了?”
我摇摇头。
又问:“相思了?”
我笑着再摇摇头。
“听潮。”我说,“也许,就再没有今夜了。”
(200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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